先生帮往往是弄堂里最后一批听到谣言的,他们对老妈子和太太的话心存疑窦,常常站在更为严谨和科学的角度上看待问题,他们向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说佩琳看上去就是个处女。
于是家庭战争爆发,佩琳成了导火索,逼着一人缴械投降。
孩子们见不得父母争吵,在硝烟中哭着说:“呜呜,佩琳就是佩琳,她就是个疯子。”
佩琳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本诗经在读,她的胸前別着一支桂花,波波头修饰着她娇憨的下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与我归处。”
她看上去像是躲在闺阁里未经世事的少女,含苞待放着,宁静而美好。此时葛朱丹的脚趾在地上蜷缩着,颇有一种踏入禁园的不安。大家都说佩琳是个神经病,疯起来是会把整个弄堂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朱丹一阵恍惚,泪痕干在脸上,风一吹,皮肤紧绷的快要裂开似的。
佩琳远远看着朱丹问:“姆妈,她是谁?”
吴桂芬笑着介绍说:“朱丹,佩瑶的同学。”
佩琳歪了歪头:“佩瑶又是谁呢?”
吴桂芬的笑容僵在脸上,拉着朱丹解释说:“她就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朱丹对佩琳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她想着她念诵的诗,想着蜉蝣是一种朝生暮死的生物,想着她和佩琳是一样的心境。
吴桂芬给朱丹拿出一瓶汽水,橘子味的,这甜是可以化解生活的苦,尤其是
电车叮叮叮地驶过,太太们打着蕾丝阳伞,皮鞋是一尘不染的,旗袍料子上的金线银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拉着他们奋力奔跑的黄包车车夫额头上的豆大的汗珠,这汗珠一路滴到了大光明剧院,抬头看了一眼巨幅电影海报,不识字,只对着海报上的女明星憨笑。
朱丹坐在电车内,侧着身靠着窗,指着外头的电影海报说:“这样大的海报,诱着你去盯着看,看见了又忍不住买票钻到电影院里头去看。”
琉璃连忙用手挡着她的眼睛说:“别看,你若看见了就是上当了,上了资本主义的当。”
“那我看看你总行了吧,我愿意上你的当。”
“贫嘴!”
她们今日穿着姊妹装,淡蓝色的裙子,白色凉鞋,头发是一大早去理发店做的一次性的欧式宫廷卷发,描了眉,涂了点唇膏,指甲是一式的肉桂色蔻丹。
经这么一打扮全然不像十六岁的碧玉年华,一夜间拔苗助长,成了略带涩味的桃李,那涩是令人欢喜的涩,是甜的前奏,使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