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个正月里东都都在戒严之中,因为国丧更是不允许燃放鞭炮,年过得没了年味,家家闭门不出不想触新皇的霉头。好在凛冽的寒风里依旧能闻到诱人的饭菜香,一户一户错落的胡同中,香味交织在一起俨然成了一道满汉全席。
纵横错落的胡同里,唯有一家院子弥漫着格格不入的药味,只是这药味着实有些孤立无援,还没飘出去多远就被食物的香味压了下去,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这发苦的药味中还带着一丝血腥。
穆则已经数不清这是断的第几盆血水了,屋内谢玉绥和一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夫守在床前。
地上火盆烧的正旺,床上铺着两床厚厚的棉被里,一人深陷其中,双眼紧闭,总是翘起的眼尾此时却是微微下垂,橙黄色的火光映出他姣好的轮廓。
那人容貌极好,即便添了病气也没有削弱分毫,有种有别于男女之间的刚毅和柔美,打眼一看就带着异样的吸引,漂亮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样漂亮的人此时身上却没多少活人气,露在棉被外侧的头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针,似乎是想将他的灵魂紧紧钉在身躯里,然而活人到底很难与天斗,入体多年的毒如同附骨之疽,银针可以将其中一部分逼出体外,却没办法在弥补破败的经脉。
穆则进来的时候就见那大夫正对着谢玉绥一边摇头一边说什么,另一侧荀还是无知无觉地躺着,隔着那层棉被连胸口的起伏都瞧不见,就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念头吓了穆则一跳,他慌忙地快步上前,将新端进来的热水放置一侧,刚想听听两人再说什么,然而床上那人乍然而起,俯至床边哇的一口,满目之下一片发黑的血。
几人靠得很近,血迹沾满了衣角,然而此时无暇顾及这些,那大夫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却穿着老成的灰袍,无甚讲究地直接去搭脉,手指刚放上去眉头紧皱。
大夫一言未发地将那只手放回被子里。
谢玉绥小心翼翼地将人扶正,随即掖好被角准备再跟大夫商量一下,然而转身之际手腕突地一紧。谢玉绥心下一惊,回身是就见一只瘦弱到近乎脱相的手正用力抓着他。
那只手背骨头凸起,手指修长带着病态的白,微微凸起的关节处能看见下面交错的血管,说是枯槁也不为过。
只是一眼,谢玉绥心猛地一阵抽痛,下意识转身掌心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可是不舒服?”谢玉绥的声音很轻,低沉好听的声音刻意放缓之后带着暖人的温度。他弯下腰,尽量靠荀还是近一些,他知道随着中毒日子见长,荀还是毒发是五感衰退的越发厉害,怕他听不见或不方便说话,刻意靠的近一些。
荀还是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眼睛半睁着,从来明亮惑人的眼睛此时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视线隔了好久都没能聚焦。
模糊他只能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但仅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分辨出面前之人是谁。
这会儿荀还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累得很,但是疼痛好似缓解了很多,身子也松泛了很多,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常。所以他手指轻轻摁了摁谢玉绥的手腕,哑着嗓子道:“别担心,会好。”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模样有多么惹人心疼,几日未能好好吃东西,本就偏瘦的人看起来愈发瘦弱,虽说病美人也是美人,可那凹陷的眼眶和凸起的颧骨就像是一纸罪状,将谢玉绥钉在了公堂之上,若非为他筹谋,即便荀还是身子每况愈下却也不应该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玉绥当初与荀还是分别之际不是没想过直接将人掠至祁国算了,可是他也知道他困不住荀还是,即便暂时将人掳走,但就王府上的那些府兵,哪一个会是荀还是的对手,王府看似戒严,实则在荀还是眼里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起不到任何威胁,所以谢玉绥选择暂时放手,让荀还是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他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找些人手去寻能够解了这毒的药方。
虽然荀还是的声音很轻,但是谢玉绥还是听懂了他说的几个字,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你可得赶紧好,这段时间快吓死我了,身上还有力气吗?血都快吐光了吧。”
荀还是很想跟着笑笑,只是拉住谢玉绥的那一下就近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还得费心掀开眼皮,这会儿提提嘴角都费劲,便只能作罢。
“会好的。”他是这么说着,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谢玉绥握在手心,遂勾了勾他的手心让他安心。
“肯定会好,你肯定不知道我找了多少人出去遍寻名医,不仅是祁国,各个国家都快被我翻遍了,你要是不好怎么对得起我如此大费周章?”
听见此话荀还是终于笑出了声,鼻尖在棉被上蹭蹭:“没事,每次都是这样,看着凶险,实则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不必上心。”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近乎耳语,只是在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之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合上的眼皮倏地睁开,“你且先忙不用管我,邾国如今满是破绽,你此时应当……”
“你此时应当好好睡觉少操心。”谢玉绥捏着荀还是的上下两边嘴唇将它们强行合上,“自己都这个样子还操心我,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荀还是想想觉得也是,剩下的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与他无甚关系,就以邾国现在这个样子,祁国国君再蠢也不应该能吃到多大的亏,更何况现在祁国暗地里掌权的是这位豫王。
如此一来,他刚刚强撑的眼皮再次开始打架,就在意识再次混沌之际,他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我已无憾,其实你不用救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便没了声息。
谢玉绥感觉被他攥着的手已然失了力道,便知道荀还是再次陷入昏迷,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收紧被子里,转而看向大夫。
“此番用药似乎没有先前那样大的效用。”
“先前之药温补大于解毒,本意是为了强壮阁主经脉,王爷您从前应该也应该察觉到,那药药效虽慢,却也是有所作用的,若是坚持服用,至少会延上一年寿命。只是阁主日理万机,估计您不在身边的时候未曾按时服药,再加后续时日过于操劳,而那段时间的饮食里……起初王爷与在下的本意相同,便是想要以温和的方式先减缓毒的侵蚀,再找寻解毒之法,可现在您也看见,阁主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如今经脉被腐蚀的千疮百孔,如此下去恐……”
大夫有些地方说话吞吞吐吐,但是谢玉绥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