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小皇帝,却不再先前那样一脸写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向谢玉绥。
小皇帝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方才在看见周围这样多的人,他便知道自己今日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中松口气的同时目光阴翳地盯着荀还是的背影。小皇帝先前并未多想,只当豫王回的及时恰巧进宫复命碰见这一幕,然而在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后猛然想起江湖传闻。荀还是当初便是被谢玉绥带走,两人更是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本觉得荀还是出现在此本就颇为离谱,可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想必这荀还是便是受豫王指使才于深夜进宫行刺。
然而小皇帝自认为想明白之后确实愈发不但多做什么,一方面豫王手里多了荀还是这个不按常理且难以估量的杀器,一方面豫王竟然明目张胆地带着私兵入了宫,此等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如此看来,从前他自以为屠了豫王府再给他随便按个谋反的罪名着实可笑,小皇帝惊觉若是真将豫王逼反了,他有能力有人马抗衡吗?
小皇帝眼底忽明忽暗,心中重新盘算,就在他在估量着派人暗杀豫王有几成胜算之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乍一看平静悠远,方才还在上挑的眼尾此时拉的平展,一直延伸到双鬓间消失不见。明明是一个平平淡淡不含任何意味的眼神,可是小皇帝却是浑身一颤,一股来自灵魂的寒意席卷全身,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那种透进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直至关门声响起他颓然地跌倒了地上,双眼过了好久才重新聚焦。即便从未亲自感受过,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恶鬼才会带有的戾气,即便荀还是一字未言,小皇帝却清晰地接收到了荀还是传达过来的意思——
“想死就尽管蹦跶。”
*
出宫的路上一切看起来都意外地平顺,穆则先前就守在书房门外,在看见荀还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之际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并不平顺,祁国的皇宫与邾国并无太大的区别,一应建筑讲究对称,而皇帝所用的书房也寝宫都在正殿之后。荀还是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着人将皇宫的地图摸了清楚,他记性很好,看过几遍几乎全部应在脑子里,穆则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知添了多少具尸体,可他们出来的时候一具尸体都未曾瞧见,想必都被谢玉绥收拾干净。
走至宫门时身后已无其他侍卫,只有穆则在距离四五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周围还在下着雨,头顶却不知何时多了把伞。这把伞如今撑不撑的并无太大用处,进宫之时身上早已淋湿,这么会儿的时间连衣角都未有干的迹象,当真是多此一举。
宫门口候了一辆马车,车里暖烘烘的,一个不大的火盆放置中间。那火盆显然放了有一段时间,碳的最上方附了一层白色的灰,将星星点点火光压在下面。
荀还是钻进去后坐在里面一言不发,谢玉绥紧跟其后从身侧拿出一个柔软干燥的斗篷披在荀还是身上,之后便双手抱胸靠在马车之上。
雨滴敲在马车之上劈啪作响,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算不得颠簸,荀还是这一路虽闭着眼睛却并未睡着,他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未有片刻离开。
小皇帝尚未来得及出手,所以这些事情即便将皇宫几乎搅得天翻地覆,对于王府却无甚影响,所以当荀还是一言不发地踏进府门之际管家着实吓了一跳。
他撑着伞慌忙迎上来,嘴里念叨着:“哎呦小公子这是去了哪里,淋了一身雨可别感冒了,老奴这就着人去烧点热水,得赶紧把湿衣服脱了才行,炭盆,对,炭盆也得多备几个,再让厨房熬点姜汤……小公子您注意着点脚下,雨天路滑可别摔着……”
管家像是有操不完的心,满眼都是漂亮小公子好像收到了莫大的委屈,总是带笑的眼睛此时微微下垂着,也不像从前那样跟他闲话,只是低着头一路向前走。
被冷落在后面的王爷颇为无语地瞧着这一幕。
“你且先去嘱咐厨房少些热水再熬点姜汤,晚点等我吩咐了再送过来。”随即他又唤穆则,“把李兰庭叫起来,告诉他该做什么赶紧做什么。”
自荀还是身体见好之后李兰庭就搬离了主屋,住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院里。穆则知道自己此时跟上去不妥,可是见着两人现如今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最后想想觉得就算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分不出个上下,到时候再来拉架也不迟,遂暂时放下不安的心去找李兰庭。
主屋就跟荀还是离开时无甚区别,只是矮桌之上的那柄白玉扇没了踪影,他站在屋子中央,听见身后房门关上。
荀还是深吸了口气,随即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早前管家送过来的,此时哪怕屋里内暖烘烘的,茶水却早已凉透。
他喝了一杯冷茶,强压着内心的火气,努力摆出一副笑脸,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本以为王爷过些时日才归,本应出去迎王爷才是,倒是我失礼了。”
谢玉绥站在荀还是面前垂眼看着他一言不发,两人周身皆是狼狈,可是谁都没有去收拾自己,就好像从前每一次闲聊一般,然而小半年未见,本已经可以轻松相对的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剑拔弩张。
“你今日究竟何意。”谢玉绥眼底幽深面无表情,这是显然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荀还是抬头不偏不倚地迎上谢玉绥的目光,他的眼神较谢玉绥要平淡的多。
“我还想问王爷是什么意思。”
谢玉绥:“荀阁主这话很有趣,难不成今日是我让你进宫行刺?还是说你原本就已经盘算好了让我将你带到祁国,只待祁国出现纰漏的时候一举杀了皇帝,你这是想要继续为邾国尽忠,还是觉得邾国和祁国不够乱再添一把火?”
荀还是原本还挑着眉毛想要再跟谢玉绥说些什么,然而在听见谢玉绥这话后却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抿着嘴唇深深地看着谢玉绥的眼睛,平静的眼底有片刻泛起一丝涟漪,但是很快那波纹又淡了下去再次成了一滩死水。
荀还是先一步错开目光低头轻笑一声,拇指轻轻扣弄指间黑痣,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或许吧。”
或许吧,反正怎么样都好,在无能为力的事情上荀还是从来都不会去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