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受命踏出马车,立在宽大的车辕上,看到白三身上的血痕,一股愠怒油然而生。
一路入蜀,她已见识过诸多民间百态,可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苦难。
世道为何会如此?
偌大的国家,人才济济的朝堂,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几个能真正为民请命的官员?
“你有何冤情,尽管说来。”
声音传到车驾后,成都府的官员尽皆心中凛然,彼此对视几眼,一致看向最前头的刘兆逾。
刘兆逾咬牙,盐场的把守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小小的灶丁为什么能顺利逃出?!
他扭头望向身后的张提举。
张提举官位不算高,本没有资格迎接公主玉驾,但此次公主是为白总催一案赴蜀,案子与盐务相关,他一同前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收到刘都台沉冷的目光,他背脊顿生寒意,忙低声道:“简州盐场归简州大使署直辖,下官昨夜才随都台至简州,真的不清楚啊。”
刘兆逾心道废物,收回眼神。
他并不担心公主查清案子,只是事情总是发生在他的计划之外,实在叫人窝火。
他试图前行靠近,却被公主亲卫拦住,只能作罢。
所幸离得不远,白三的声音也足够洪亮。
此前受了伤,又奔波一夜,两顿未食,白三的气力即将耗尽,可他还是竭力亮起嗓子,唯恐马车内的公主殿下听不清。
“白总催是个好人!”说到动情处,他流下两行热泪,“大使要强占村里的女娃子,他拼了命地阻拦,惹怒了大使,这才叫官府的衙差灭了口!公主殿下,求您为白总催讨个公道啊!”
这番话,谢明灼已在盐场听他说过一遍。
她没有全信,但也并不认为他说的是假话。
如果仅仅因为强占民女受阻,大使不会蠢到肆意屠杀,甚至连公服都不换。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让人不惜代价去灭其满门。
只是寻常的灶户根本无从知晓。
可惜她在盐场待的时间太短,无法继续深入探查,但若再不现身整顿,白沙村的悲剧只会更多。
“高铨,带他同去大使署。”声音从车帘缝隙传出,如寒冰击玉,极为悦耳动听。
白三指控盐课司大使强占民女,只是一面之词,自然要亲自问一问大使。
队伍重新启动。
刘兆逾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废物”,简州盐课司大使实在是不堪重任。
一颗毫无用处只会捣乱的棋子,废了就废了吧。
只是没料到,队伍抵达盐课司大门前,盐课司大小官吏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却未见大使身影。
姜晴催动骏马上前,威严问道:“大使何在?”
“回、回千户大人,盐、盐场发生械斗,大、大使接到报案后,一大早就去了盐场,尚未归署。”
公主车驾今日抵达简州的消息,昨日才传至大使署,大使署上下并未当回事。
接待公主自有成都府高官,他们都够不上格,除非公主刚到简州就来盐场巡视查案,要不然他们是见不到公主车驾的。
大使也认为公主要在简州城休整几日,故收到盐场动乱的消息后,为免闹大传到公主耳中,大使亲自前去镇压。
“大使如此操心盐务,实乃朝廷栋梁。”谢明灼于车中笑了一声,吩咐众人,“既如此,直接前往盐场。”
这话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大使署官吏脸上。
公主是来调查总催案真相的,不管总催之死同大使署有没有关系,大使署都有不察之责,公主将大使比作“栋梁”,实在叫人汗颜。
刘兆逾面色晦暗,已经是第三次在心中狂骂“废物”了。
盐场早不动乱晚不动乱,偏偏选在公主驾临时出事,葛康到底是怎么当的大使!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所见所闻,皆是荣安公主一手促成。
同严大发一样,他自诩聪明,猜测公主的失踪另有用意,却从未设想过,龙血凤髓的公主会乔装成卑不足道的力夫,混入盐场中暗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