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兵卫被这突然的举动整得措手不及,很快有人往上空放了鸣镝,尖利的巨响传来,夜幕绽开簇簇焰火,将这皑皑雪野照亮寸息,又很快湮灭。
冉漾与季绪抱作一团滚下雪坡,直到一处峭壁才堪堪停下。
她始终被季绪牢牢箍在怀中,雪地柔软,虽不时有从其中凸出的尖利碎石,也尽数被季绪以身挡下。
两人沾着满身的雪狼狈爬起,冉漾瞥见季绪血肉模糊的手背,混乱的心绪徒然浮起抹旁的,微妙而难以言表的情绪。
不待她开口,季绪耳廓微动,迅疾倾身压住她的双肩,躲过破风而来的箭镞。
此箭过后,泼天箭雨从黑暗高处倾盖而下,季绪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剑挥舞生影,丁零当啷声中,脚下落了大片残箭断矢。
箭雨大约持续了半盏茶后,只剩零星的箭镞,冉漾抬眼望向山上黑压压的弓兵,猜想他们的箭应是快射完了。
蓦然一道穹劲的箭风突兀袭来,季绪闪避不及,肩胛骨被射了个对穿,其中力道之大,直将他掀下几步之外的山崖。
冉漾在慌乱中堪堪拉住他,崖边的利石从她的腕心一路划至上臂,蜿蜒出的一条狰狞的血口。
粘腻的血顺着淌到两人交握的掌心,让冉漾几欲脱手。
“冉漾,山下已无人,放手之后你从南离开,我的亲卫会从那里接应;或往北,寻镇关的都虞候付奚,他会代我护你。”季绪的声音从崖下飘荡着传来,混着雪风撞在冉漾的心口。
冉漾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激越,竭力喊道:“你不是还要利用我吗,若没命在,拿什么利用!”
纷扬的雪下了两日,终于在此刻有了收势之迹,风声也变得和缓,携着打旋儿的寒酥落在青年柔和下来的眉宇,他笑了笑,一点点松开与少女相握的手,轻声道:“冉漾,回家吧。”
山上的人开始一队队往下撤,呈合拢之态往此处逼近。
冉漾逐渐握不住季绪的手,只得?着他缓缓往下滑落,她眼中无端生出烫意,喉间竟也喑哑的说不出话。
青年即将从她手中坠落,她咬紧牙关,松身一翻,随着他一道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继续逼近,“那你合该隐姓埋名,对自己的身份缄口不提才是。”
冉漾往后倾仰,回答他:“人卩上绝路,总是要赌一把的。我的身份离开陇右是致命的鸩酒,但也能做护身的坚盾。”
她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无害的鹿眸微弯,“笙箫楼的鸨母不信我的身份,亦将我许下的千银万两当作空话,可季小将军万般不缺,却为之牵动,那时我便知道,你能做我暂时的盾。”
柔弱的小娘子一改往日怯懦,展露出睿智算计的一面,语气凉薄:“我的信物你没有送出去,所谓的信使延误也皆是谎话,季小将军既谋我的人,予我片刻安宁,难道不该是情理之中?又作何咄咄逼人,扰人清净。”
季绪见她眉心升起烦燥,不再虚伪假装,心中反倒生不出快意,他欺身:“你也知晓这只是片刻安宁,倘若我等不到那天,就此杀了你呢?”
少女愣了愣,眼中没有惧色,而是衔笑探出一根玉指,轻轻点在年轻郎君的心口。
“季小将军知不知道,你的心很软呢。”
季绪显然不认这个评价,脸色一时变得难?。
“胡言乱语。”他道。
冉漾身子又倾仰几分,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倒下,却被一只大掌拖住。
季绪握着她的后颈,就像拿捏着一只小蛇的七寸,他低声警告:“你最好安分。”
“若能在季小将军此处能求得生路,我自然会。”冉漾昂面?他,“或许季小将军当真会好心泛滥,放我卩呢?”
季绪闻言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决计不会。”
言罢手一松,任少女落入厚厚的被褥之中,转身离去。
两人之后便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着,绿凝不免因之前的事对季绪多了几分微词,不明情况的泉章也时常用同情的眼神?她。
他们不知道,那晚季绪离开后,冉漾陷在床榻中,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兀自平复了许久。
她当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在半途扔了刀,于最初的林子中弃了马,一身夜行衣被她烧成了灰,不过刚从后窗翻回屋中,院外就传来响动。
冉漾匆忙解开绿凝的穴道,反身上床。
下一刻,房门就被踹开。
只险一步,她就会被季绪发现。
他远比冉漾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会洞察人心。可惜物极必反,加之她从前从未生出过什么纰漏,季绪抛下的试探被她尽数化解,她也顺势褪了那层无害的外衣,展示出他揣度里的,冉氏女该有的样子。
所以季绪开始质疑自己,认为是自己戒心太强,先入为主。
两人的关系在之前算是亲密过一阵,可就算如此季绪也不曾真的与她交心,许是她扮不了那样天真纯善的角儿,一度让季绪心生违和,不免猜忌。
直到冉漾毫不掩饰自己的心计,他虽微讶于她的直接,却是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