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年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多年一直查案而不得,是因为你没有明显的旗帜。你一直维系着与几位皇子的表面和谐,但朝臣可不这么想,没有人知道你的哪句话才是真话。就算有人知道真实信息,也会顾虑到你与皇子的关系而不敢出声。”
“我近来才意识到这件事。”秦昭缓缓点头。
“抛却你的立场和太子案不谈,单论朝政风气,你会不会感觉,眼下似乎敢说真话说实话的人变少了,阿谀奉承明哲保身之徒却不计其数?”
秦昭定定看着叶长年,脑中先浮现出唐直和赵鉴的脸,而后又浮现出一个个眼睛里带着聪明,表情中尽是和善的众大臣。
不敢说真话的人,正也包括了叶长年,他明知道十二年前宫宴的柠檬附子是扯淡,也顺从五皇子把不该杀的人杀掉了。
而明哲保身之人,岂不是把曾经的左仆射也骂了进去?
能带着自己的祖辈一起骂,叶长年与她此番剖白,拳拳之心清晰可见。
“皇帝岁数大了,几位皇子各有各的不可信,你作为皇室子嗣,吃着百姓的供奉,读着天下苍生的圣贤书,可有一分一毫想过,你对朝野清正,百姓民生,江山社稷,甚至天下正道也是有责任的,这份责任并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减弱分毫,你是公主,你是皇帝的女儿。”
秦昭说不出话,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太大。
她本以为自己能坚持追查太子案,已经是道义至极了。但叶长年说的不仅是太子案一件事情的是非,而是整个雍朝的纲法之称到底还公不公平。
她一瞬间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叶哥哥,而是无数被太子案牵扯的人或者亡魂在对她怒吼。愤怒质问她,为什么只想着破案,只想着还那一人那几人的清白名誉,而从不为更多人想一想,不为活着的,或者将来会因为各种事由无辜死去的人想一想。
秦昭愣怔看着叶长年,胸腔却似洪钟泛音般触动,她突然觉得叶长年能年纪轻轻走到侍郎之位,不仅是他爷爷的功劳,他人口中所说的叶长年会成为下一个左仆射,也不仅是因为他的出身。
皇帝只能从几人中选,而丞相,则是天下人才之最。
“退一万步讲,你不觉得受制于人很烦吗?”叶长年的正经神色褪去稍许,语气也轻松起来,“刚才晋竹影所言,三皇子说的话没错啊,当皇帝就是权力很大,就是能让别人只说出自己想听的话。当然,这时候如果皇帝有问题,将会生灵涂炭。”
秦昭抬头看看屋顶。她知道此时有陆风怜在,叶长年的这般反动言论不会被谁听了去,也不会成为他在别人手中的把柄,但依然震惊后怕,好似一不小心叶长年也会被五皇子抓去绣花。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叶长年站起身,拍拍秦昭的肩膀,“我希望唯昭可信的含义能更广泛一些,而不是仅对谭辰一人所言。从前几方都道是潜龙勿用,如今也到互相亮爪子的时候,必须要认真决定前路如何走了。”
叶长年起身要走,秦昭不过脑子吐出一句话,而后想把自己舌头拔掉。
“叶哥哥还是一身正气,不像晋竹影,只会问我喜不喜欢这种话。”
叶长年冷笑一声:“因为我知道问了没用。”而后甩袖离开。
晋竹影和叶长年从秦昭的脑海中消失,晋竹影这几日不知在哪,而叶长年作为吏部侍郎也在宴席之上,就坐在秦昭的斜对面。
鱼被秦昭戳烂,侍立的宫人立马换上一盘漂亮完整的鱼,秦昭继续拿筷子戳,突然间回神听到席间的声音,是巡南侯在说话。
“……瑶瑶也到年龄,可以婚配了,她又从小倾心于五皇子,”巡南侯举起酒杯,遥对皇帝举起,又笑着看了眼面色铁青的五皇子,“微臣斗胆,趁万诗坛落成的大喜日子,向皇上讨个旨意,给五皇子与瑶瑶赐婚吧。”
皇帝笑而不语,看向五皇子,抬起下巴示意他回答。
“侯爷,万诗坛落成是为了给父皇庆祝生日,父皇是主角,你我就不在这里喧宾夺主了,有什么事情后面再讨论。”
巡南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正色冷静:“本侯想找五皇子您商量,您贵人事忙总找不见呀,本侯只好来这堵你。”
“家宴之后,我跟侯爷您一起走,咱们再说。”
巡南侯又要张口,却被皇帝打断:“就在这说。”
五皇子略微皱眉:“侯爷,我与你讲过,我只把瑶瑶当妹妹。等瑶瑶真找到如意郎君了,本王在你之外另给瑶瑶出一份嫁妆,如何?”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想娶瑶瑶,可是看不上本侯?”
“侯爷您这是哪里话,”五皇子慌忙起身敬酒,又偷眼看皇帝,谁料他正好整以暇看着座下二位,期待着五皇子接下来又能说出什么话来,并无任何帮腔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我有意中人,但由于种种原因此时还不能娶为妻子。但瑶瑶是断不可受委屈做侧室的,所以此生也只好有缘无分。”
巡南侯脸色难看的要命,端起又被斟满的酒杯刚要说话,被人出言打断。
“本王倒是对白瑶郡主情有独钟,不知侯爷眼里可看得上本王?”
三皇子,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