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手腕,愣了一瞬。
刚应为疫病的折磨,经历过生与死,除了身体上带来的疼痛让他痛苦,也让他也被迫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这让他对这些年的所见、所学、所悟、所感,有了新的认识与体会。
佛座下的芸芸众生皆逃不过,生与死。而他此生,亦离不开生死轮回带来的牵绊和依托。
“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所有的心念,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僧衣。
等咳嗽终于平息,他喘息着抬起枯瘦颤抖的手。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户,这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这张冰冷的病榻上。
任他有什么冲动和渴望,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化作了无声的灰烬。
“阿弥陀佛……”一声低哑的的佛号轻飘飘地消散在弥漫着药味的空气中,更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此刻,他有些是有些想见她的,这份心意澄澈如他佛前供奉的清水,不染尘埃。
月色如练,徐清宴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自己那方小小的院落。
整整一日,她除了要分派汤药,安抚人心,处理着因疫情而起的种种琐碎与急迫,还要去看几个病中的遗属。
她的身体是累极了,可心却像悬在半空,沉沉地落不下来。兄长韩退之苍白虚弱的面容,紧闭的双眼,还有那被病痛折磨得微蹙的眉头,总是在她眼前晃动。夜越深,这份担忧便越是清晰,啃噬着她的神经,睡意全无。
她披了件薄薄的素色外衫出了房门。清冷的夜风拂过面颊,稍稍驱散了心中的窒闷。不知不觉,脚步已顺着熟悉的路径,绕到了后园一处僻静的院落外——那个离天空最近的院子。
月光下,院墙斑驳,老树婆娑,徐清宴习惯性地望向那棵枯木,视线顺着枝干滑向屋脊。以往心绪烦乱时,她总爬上那屋顶让夜风吹散愁绪,仿佛离天近些,也能离母亲父亲近些。
就在她准备提气跃上墙头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她的心头猛地一揪。
无定……他此刻也正躺在病床上吧?虽然他的疫症比兄长轻些,也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但毕竟尚未痊愈。白日里她忙的想不起他,蓦然看见这里,便想起那次他守了她一夜,而自那一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弦一叔说他瘦了,是不是和大哥一样了?
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挂念,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与对兄长的担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心头。徐清宴脚步一转,几乎没有犹豫,很快便见到了无定那扇熟悉的院门。
徐清宴在门口静默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门。听到应声后,“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床边的病床上月光如水,无定穿着素白的中衣,外披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僧袍,身形略显单薄,脸色在月光下也透着一丝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澄澈如古井,映着月华。
“清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低哑,更多的却是清晰的意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和,“这般时辰了,可是有急事?”
徐清宴看着他清瘦的面容,刻意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声温和的询问中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有些发涩:“无事……只是……心中烦乱,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处。扰你清静了。”
无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仿佛看穿了她强撑的平静下涌动的暗流。他没有多问:“更深露重,进来喝杯热茶吧。”
室内简朴,一桌一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无定淡淡笑道:“原谅贫僧不便起身,烦姑娘自己倒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