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
徐清宴一身玄甲未卸,上面大片暗褐色的血渍,凝固着戈壁滩上那场复仇杀戮的气息。她坐在案后,眉眼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帐内一片死寂,灯芯偶尔爆出“噼啪”声。
帐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角,付溪的身影进来。
他脚步极轻,他走到案前,从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薄薄的信函。信封是最普通的黄麻纸,毫不起眼,上面没有任何署名标记,但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清宴,”付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他将信轻轻放在徐清宴面前的桌案上,“我手里有一封信。在当年…那个死士衣领夹层里,用蜡封着。”
徐清宴的目光落在信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沾染的暗红血污在灯下格外刺目。她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帐内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半晌,她才伸出右手。动作有些迟滞,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拿起,抽出里面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
纸页展开。墨迹是上好的松烟墨,笔迹却刻意扭曲,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僵硬。徐清宴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冰冷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眼底:
“……君上默许,借‘荒狼’之手除之……以绝后患,后断徐氏根基……务必不留活口……”
“奉节军……除之……徐氏……不留活口……”
每一个词都化作了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徐清宴的灵魂深处!
奉节军!她徐家满门忠烈,几代人为之效死沙场!却是她父母叔伯,连同无数袍泽兄弟,尸骨无存的惨烈归宿!
那场惨绝人寰的劫杀,那场让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至亲的血案,那场被定性为“不敌山贼,剿匪不利”的笑话……
“嗬……”
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冷笑从徐清宴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握着信纸的手猛地攥紧,坚硬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惨白,薄薄的信纸瞬间被捏得扭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早便知……呵……”
寒意,比塞外最酷烈的暴风雪更甚千倍万倍,从她脚底沿着脊椎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血液、四肢百骸,都被这彻骨的冰寒冻结、麻痹。
冷。
除了冷,还是冷。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嘶吼,没有拍案而起的狂怒。帐内死寂得可怕。
徐清宴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战场上的凛冽杀意,而是一种死寂的、空洞的、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冰冷绝望。
付溪站在案前,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从徐清宴身上弥漫开来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寒意。他垂下眼,他知道那信里写的什么,正因知道,才更明白这份真相对清宴而言,是何等残酷的凌迟。
他又将她拉到了当年听到父母皆亡消息的那一天,再一次经历凌迟之痛。
就在这时,帐外猛地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无比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带着一种撕裂宁静的疯狂,伴随着马匹痛苦的嘶鸣和骑手惊惶到变调的呼喊:
“报——!!!紧急军情!大夏!大夏人来了!”
“敌袭!敌袭——!!”
徐清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猛地从悲愤交加中拽了出来。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信纸,那封承载着滔天罪孽与背叛的信笺,被捏的团起。
“敌袭?!现在?”
“等等!”徐清宴的声音嘶哑,“怎么会这时候来犯?偷袭那个营时隐蔽,也没发现有攻城的迹象!不可能这么快反击复仇!”
徐清宴起身,道:“付老,您坐着,小石!派人去将无定师父保护好!我去看看!”
“无定师父?”小石有点奇怪,但也抱拳出去了。
然而,帐外的喧哗声再容不得她多想。战鼓声!如同地狱的丧钟,轰隆隆地从城墙方向传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随之而起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呜——呜——呜——”
凄厉而绵长的号角声紧接着划破长空,那是末襄城守军发出的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
“徐将军!!”帐外传来士兵的嘶吼,“大夏人!!”
徐清宴抓起长枪背在身后,枪头与玄甲碰撞,发出铿锵的厉响。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身影已冲出帅帐,将那份信带来所有翻涌的心绪,都暂时抛在了身后那昏暗摇曳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