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的拍品大多来自一些收藏家的私藏,经受过筛选甄别,起拍价自然也高出一个档,文房四宝、雅器摆件、还有作为绝对主角的书画。莫妮卡听拍卖师细数那些耳熟却又记不清是谁的人名,以及各种风格画派,心说点咖啡简直是李劭钧今天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王九就不一样了,他将带来的资料翻开,往头上一盖,直接昏睡了过去。
送走以八百万成交的文殊佛画,拍卖师无需清嗓,继续匀速讲解:[下一件藏品,溪山听泉图,明万历时期,出自明四家文征明之手,纵12。28英寸,横9。8英尺……]
听到文征明三字,王九一把揭下挡眼的资料,甩在桌上,他七手八脚地启动相机和录音机,记录起拍卖台上的细节。
莫妮卡看着王九忙忙活活的模样,心情略感复杂。大多数时候,王九是越南帮马仔们眼里威风的头马,但除了睇场收账打架外,他还要做很多杂事,从帮大老板出差,到跑腿拍照,脏活累活要上,细活巧活也要上。
但要分辨、对比两幅画的风格真伪,莫妮卡都做不到,让王九做,属实是为难他了。
莫妮卡顺手拿起王九丢上桌的资料册,展页翻看:那是另一幅名叫《松丘观涧图》的中堂立轴,从画心到裱褙都非常完整,乍一看,和正在拍卖叫价的《溪山听泉图》风格相近,山景的笔法也有相通之处,再多的,莫妮卡也看不出来了。她牵页又翻,油墨纸隙中,滑落一张名片,掉在大腿上。
疑惑拾起名片,浮雕烫金的字体令莫妮卡晕眩作呕。
天宝轩鉴定咨询公司,总经理卢宝伦。
莫妮卡分不出一幅画的真伪,却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香港臭名昭著的古董走私商,专门倒卖文物出海,毫无底线。莫妮卡默默将名片塞回原处,合上资料。好在王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拍卖台,不曾注意到她。
此时,身边李劭钧似乎开口说了什么,莫妮卡敲着指节心猿意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倘若大老板手里的《松丘观涧图》是文征明真迹,他就会把这幅画转给卢宝伦,以卢宝伦的劣行,八成又会出手给外国人。
卖国贼。
单面玻璃映出莫妮卡冷凛的眸光,卢宝伦是贼,跟他合作的大老板也是贼。
原本,莫妮卡没有想这么快和大老板翻脸。她总以为,像龙卷风tiger大老板这些老资历的龙头虽然身家都不算清白,但多少经历过那段动荡岁月,该有的气节多少都有,加上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所以才一直虚与委蛇。但如果大老板真的参与了这种事,也就没有缓和的必要了。更不要说,大老板还一直致力于绑她上船,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跟这种人沾边。
划清界限还不够,她还要砍了他们往外伸的手。至于王九……他才是关键。
莫妮卡转动着腕间银镯,思绪如飞,只要能引导王九认为他们收的《松丘观涧图》是赝品,一旦把话传达给大老板或者卢宝伦,就能破坏或者拖住交易,反正王九也看不懂。
此时的拍卖台上,《溪山听泉图》讲解结束,起拍价八十万,五万一加,应拍声缓而有序,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向上涨。
“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我眼睛都看花了,横看竖看都是树和石头,有什么分别?”拍完照的王九坐了回来,明显抓瞎,为了看清楚差别,他连墨镜都取了,可两只没被知识污染过的黑眼仁里只有问号。
“当然有分别。”尽管底气不足,莫妮卡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她一出声,两道意味不同的目光齐齐看来,王九是渴望,李劭钧是生趣。
面对二人,莫妮卡只能硬撑出气定神闲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虽然都是木石风景,但《溪山》的侧锋笔法明显更简单,更苍劲有力,处理得也更加自如,《松丘》呢,虽然线条也硬朗,但……总觉得落笔太小心了,不太像同一个人画的,如果一定要说……拍卖的这一幅《溪山听泉图》更像文征明真迹。”
“真的?”王九肉眼可见地垂头丧脑,问话犹豫又不甘心。
“是啊,”莫妮卡搜肠刮肚也编不出更专业的谎话了,只能利用起现场因素:“你看,虽然叫价的人不多,但都已经冲上两百万了。”
王九不语,埋头对着和天书无差的图册,看似苦思冥想,实则头脑一片空白。
低沉的轻笑打破沉默,立刻引得莫妮卡和王九异口同声:“你笑什么?”
王九只是不耐烦,莫妮卡却满眼都写着警告。
遗憾的是,急于在对手和女人面前找回风头的心理蒙蔽了李劭钧的眼睛,让他根本看不清莫妮卡的意图:“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李劭钧身形后仰,遗憾地吸了口气:“Monica,你犯的是一个‘新手玩家’经常犯的错误。”
“……”莫妮卡恨不得当场发作,这两幅画的真假她都不在意,只要引导王九觉得手里那幅是假的就行,明明都快骗住王九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姓李的根本不看人眼色,只想显摆自己!
“你意思是,这幅画是假货?”王九也顾不得前番诸多不爽,狐疑的眼光在莫妮卡身上打个转,投向李劭钧。
“不是,这幅也是明代真迹。”李劭钧推推眼镜:“不过不是文征明,是关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