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她都得跟着,至少她能确认这只小奶狗是个鲜活的生命,而不是那口看起来就阴森森的棺材。
跟着小奶狗走了一阵,木屋竟然豁然出现在眼前,还能远远听见奶奶焦急叫她的声音。
她赶忙往屋门口跑,绕下坡扑进奶奶的怀里。
奶奶嘴里骂她乱跑,迟早要被拐子拐走,又用粗糙的手指摸她的头发、擦她的眼泪、捏着她的肩膀转来转去从头扫到脚。
骂完之后,她支支吾吾地说起在竹林看见棺材一事,奶奶的脸色变了变,跟她说“见棺发财”不必放在心上,但明令禁止她再往竹林里跑,然后转头拉着她问另一个祖祖一些听不太懂的话。
什么给自己准备的啦,不用你们后人操心啦之类的。
回家之前惯例搬土特产,她们要拉扯好一阵,程念蹲在地坝边的小木屋里看大黄狗喂奶。
突然,奶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让她挑一只小狗带回家看门,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指着那只鼻子上有黑点像胎记的小奶狗,兴奋地说:“要它!”
回家的面包车很挤,小奶狗被装进尿素口袋里,不吵不闹也不叫,乖乖地在她脚边吐舌头。
车程很远,车里的大人有的睡觉有的逗小孩,一个伯伯拿狗尾巴草骚扰小奶狗,又问她打算给狗儿取个什么名字。
名字?那她可真要好好想想。于是又回想起在竹林里遇到它的场景,还有奶奶批斗她的话语。
她立刻决定:“发财!它以后就叫发财!”
发财……棺材……漆味……
记忆回溯,程念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是在一口棺材里!
猛然间,周遭天旋地转,她被晃动平躺,脊背贴在未干的黑漆上,面前的柏木板像镶嵌了电梯按钮,顶端自动亮起0层。接着下一瞬,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棺材电梯骤然坠落到负18层。
她始终平躺在棺材里,棺材盖缓缓打开,她平躺地走出去,竟然没有一丝违和,地狱就这么到了吗?
这地狱跟一栋深夜里的写字楼没什么两样,她绕着墙壁转了一圈,空空荡荡没有人气,也没看见鬼啊?
走累了她又躺回棺材里,意识混沌胡思乱想。
所谓的平行世界,有没有可能指的是与地面平行的世界?
没来过地狱的人当然不清楚,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逐渐与棺木融合,同黑漆凝固……
“汪汪汪——”猛地,一阵突兀的狗叫声传入棺材,传进程念的耳朵里。
是发财的叫声。
她立马惊坐起,找寻发财的身影。
可眼前变成了她的房间,房间里里外外站了很多人。奶奶迅速搁下瓷碗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陈鸢媛搓着手坐在床边,门口她爸和程大少爷频频探头,汪女士靠着门边书桌轻嗤一声:“再不醒都要请敲锣的来了。”说罢,转身出门离开。
“天老爷,发烧烧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醒过来了。”奶奶手上的毛巾在她脸上蹭来蹭去,鼻子很不舒服,她抬手抗拒,拉扯到输液的针管,痛得嘶了一声。
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被子边,屁股往下挪,身子平躺回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什么话都不想说,任由他们摆弄。
就算奶奶端了碗飘着黑乎乎的灰烬水让她喝,她也照做不误。
不就是一碗符水嘛,哪有人来得可怕。
从那天起,家里无论谁都闭口不谈狗的事,仿佛发财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学校同学们还像往常一样相处,只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程念也不想扫兴,努力扯动唇角微笑,努力张嘴回答。即便她觉得有些笑话不好笑,有些八卦不好听,有些人很恶心。
好在她的努力有所成效,过年人多起来,有的亲戚说她更沉稳了,更内向了,不跳不咋咋呼呼了,懂事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微笑也很甜,叫人的嗓音也很甜,只有她自己知道,很多时候说话的人不是自己,她自己的灵魂经常飘在空中,说不了话。
不过没关系,他们本就喜欢的不是真正的她,而她也习惯于这样的表演。
过年走亲戚,是这种表演最集中的时段。
大年初三,四舅爷家请客吃饭,大圆桌坐了二三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