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信她怀的是女儿,就真的在保护她和女儿……吗?
青雀的脚步飘忽绵软,好像踩不到实处。
“殿下还说,娘子的身孕刚一个月,不宜宣扬。”李嬷嬷小心地搀扶她到妆台前坐下,“就等满三个月了,再说给旁人吧。”
青雀自然应下:“……好。”
……
楚王一共送来两名医女、八个护卫。云起堂里服侍的人,一日之间就逼近了三十个。
但楚王府供妃妾居住的院落俱是前后两进,屋舍轩敞。云起堂只属青雀一人,后院几乎都还空着,新来的十人很快被安排了进去,全是李嬷嬷和碧蕊、芳蕊操心劳力,不必青雀费一点神。
需要她费心的,是康国公府递来的拜帖。
帖子早饭后便送到,直接送来了云起堂。青雀让拿去请示楚王。很快,碧蕊就带回了楚王的一句话:
“随意。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扔了。”
再次来诊平安脉的曹院判走后,青雀抚了小腹半晌,决定:“替我回帖,请霍娘子明日来吧。”
阿娘和逾白,还在永兴侯府,霍玥的祖母手里。
从李嬷嬷到小丫鬟,云起堂里所有的人都读过书,认得常用的字,会写的也有近二十个。其中写得好的,能写信、回帖的,便是李嬷嬷和碧蕊等五个侍女,及新来的医女护卫们。而学得更好,甚至能做一两首合音韵格律的诗的,便是春消和雪信两人。
她一声吩咐,李嬷嬷便用楚王府娘子的态度,口述回帖,字迹最好的雪信落笔并润色。
很快,回帖写成,并不用云起堂的人出门出面,楚王府自有人把帖子再送过去。
霍玥收到的,便是明显并非青雀字迹、态度客气而并不谦卑的回帖。
“这是她过得好,还是不好?”她思索直到宋檀回来。
“既能见咱们家的人,必是过得好了!”屏退众人,宋檀冷笑。
“近月西戎屡犯边境,陛下本就为边防烦心,偏今日传来消息,南越、南诏有意联姻!高昌、龟兹也不见得安分。四边不安、朝中无将,陛下必会重用楚王,不趁这几日做些什么,咱们这个人,只怕就是白送了!”他眉头紧锁,狠狠拍了几下矮几。
这回,霍玥没挑剔他的态度。
“你急也没用啊。”她心里急促闪过许多思索,却尽量轻缓说,“战事,咱们家是万万不能再沾了。连永兴侯府也不能再沾。你可千万别在外面多说什么,咱们先静观变化才是。”
“我哪里有脸说!”宋檀深叹,“二十万大军出征东夏,轰轰烈烈、四方震动,最后丢盔弃甲,还没了长子……霍家伯父至少还胜了几场,宋家却是……”
双手抱住脑后,他深深低下了头:
“别说父亲了,便是我,到现在,都不敢向兵部军营多走一步。”
“十一年前,你才多大?”霍玥轻轻走过来,从身侧抱住他,“你才十四岁呀。是胜是败,哪里与你有关。”
“楚王平定东夏,才十七。”宋檀松开自己,靠在妻子怀中,“他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他重回朝廷,谁不会想起他那些功绩,就会想起宋家……阿玥,有时我真觉得……”
夫妻二人的私语,直到深夜才渐渐停息。夜深人静。伏在丈夫怀里,那些朝堂风云、陈年旧事,又渐渐从霍玥眼前淡去。时隔一年有余,明日她终于能再踏入楚王府了,是去见青雀,她自幼的伴读侍女。
二郎说得不错,她想。既能见康国公府的人,说明青雀必然在楚王府过得好。可既是过得好,怎么前日送的信不回,偏是今日的拜帖才回?只隔两日,她在楚王府里的境遇总不会天差地别。
难道说,真是一朝得势便忘本,忘了以前的恩惠、情分,一定要她送去“拜帖”,才肯见人?
怀揣着诸多疑虑,第二天辰正二刻,霍玥在楚王府东门下车。
身为先王妃亲嫂,霍玥从前来楚王府的次数自然不少。太后在时,她自幼也惯常出入宫闱,在各王府、公主府上亦是常客。可她从前往来宫廷王府,所见的无不是皇后、公主、王妃一类人物,至少也是公门侯府丞相尚书侍郎将军家的夫人小姐,今次前来,却只为见一个尚无名位、更无品级的“娘子”。
被两名侍女引入大路,肃然前行,望着远处熟悉的宁德殿,霍玥心中又渐次生出荒谬之感。
她竟真成了来“拜见”青雀了。
她,拜见,青雀??
这几个字连在一处,真让她以为,是日月颠倒,乾坤倒转了。
云起堂在宁德殿以东第一所,霍玥从东门入府,走到云起堂,其实比到宁德殿要快些。
但从前入府,先王妃次次备下软轿等候,不必她步行,今日却是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自然觉得比到宁德殿更远。
虽然她素习身体不错,不怕走这几十丈,可,有无软轿等候,代表着她在楚王府的颜面如何。
现在,她——康国公府的人——在楚王府里,显然是没有体面的。
青雀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