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一家杂货店,不甚明亮的灯箱印着演员用品四个花花绿绿大字,无端给人一些奇怪的联想。
言真忍不住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现虽然招牌上写的是演员用品,但里头除了刀枪棍棒反光板等拍摄用具,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杂物。
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泡沫滚轴、网球和瑜伽垫,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堆在一起,不知道的以为是健身房在卖废品。
甚至还有卖老式丝袜的,黑的白的肉色的都有,风一吹,一排塑料包装就哗啦啦直响。
言真大致知道丝袜和木箱子是做什么的,毕竟记者也是个和镜头打交道的行业。前者大概是套在镜头上代替柔化滤镜,而后者大概是苹果箱,各有特定的规格尺寸,拍摄时用来垫脚统一画面高度。
但至于里头的网球和瑜伽垫,隔行如隔山,言真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了。
她走过去,发现那网球甚至还是掏了口子的。
难不成真的是废品?她思索,柏溪雪倒是笑了起来:“那个是用来保护灯具的。”
她竟然纡尊降贵地与言真一道蹲了下来,把那个掏空的口子指给她看:“剧组有时候会把网球套到灯具腿上,一是保护地板不被刮坏,二是减轻噪音。”
“还有那个瑜伽垫也是,有时需要跪着拍戏时,演员或者摄像就会用它垫着保护膝盖。”
店静悄悄的,没有人看店,大概是东西太破烂了,也不大担心有人偷。言真悄悄侧过头,看见她托着下巴,如数家珍地介绍:“烂掉的瑜伽垫也会拿来剪成小块,包到器材尖角上防磕碰。”
“保鲜膜是演员下水前裹在身上保温的,你别说,美国Costco有款保鲜膜,3000squarefeet,我一直觉得它简直是为了剧组设计的。”
柏溪雪很少讲这样的话。言真久违地想起来,柏溪雪当年在欧美留学的事情。
她还曾是她的学生呢。
言真下意识提了提嘴角,又觉得有点无意义,缓缓放了下去。
“很少听你说这些。”她轻柔地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柏溪雪想了想:“耳濡目染吧,毕竟总是待剧组。”
“我还以为你片酬那么高,待的剧组一定资源丰厚呢。”
“那没有,”柏溪雪认真想了想,倒是不避讳自己是米虫的事实,“可能剧组省的钱就是给我们演员当片酬的。”
言真一愣,旋即也笑起来。真是地狱笑话,但行业畸形,虹吸效应总是如此。
她笑盈盈看柏溪雪,不作声,心中想着卢镝菲曾提及的柏氏财报。
一直以来,影视烂片被骂洗钱不是毫无根据的,天价片酬、票房和实际价值之间巨大的利润差额,足以把大量黑钱洗成白的。
不知道柏家是否有利用其中关窍呢,她盯着那些破旧的、被工作人员辛苦使用过无数次的道具,默然思考——柏溪雪拿的片酬,柏家投资发行的票房,在这之中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一直无人质疑的原因大概是柏溪雪表现确实不俗,甚至远超市场预期。
如果这一切成立,那她的天赋已在不自知中成为遮羞布。
可惜这一切还只是猜测,仍需等待进一步证实。
柏溪雪并不知道言真在想什么。放在从前,她是一定不会和言真聊起这些的,因为这显得自己太掉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忽然发现,和喜欢的人在晚上散步回家,随口聊聊工作,其实会让人心情很好。
晚风吹过来,竟然远远送来刚才路过剧组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拍什么戏,竟然有人在唱昆曲的《思凡》,声音渺茫清袅,正是小尼姑色空破牢笼断铁锁,私逃下山奔向自由的那一段。
叫人又想起那一树雪白的出墙梨花。
柏溪雪受西式教育长大,本来不懂什么戏曲,但禁不住之前拍民国戏,重金聘请的戏剧指导,耳提面命讲到她快要睡着。
于是如今她听懂这支曲,微笑起来,觉得一切都很好。
这是非常美丽的一个晚上。夜风清凉,吹动耳边鬓发,又轻又软地挠着脸颊,叫人心痒痒。
柏溪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或许是因为言真主动来看她了,还偷偷给她带了麦当劳。
让她想起中学时的玩伴,躲开班主任目光,一本正经又眉梢眼角藏着得意,偷偷给她扔小纸条。
言真走在她旁边,路灯在身后,把俩人影子都投到了前面去。柏溪雪忍不住又轻轻跳了一步,踩了踩她的影子,又得意地跳开。
言真果然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幼稚。”
她只是做了个小小的鬼脸,一转眼,又是一盏路灯,两个人的影子又转到身后。柏溪雪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M型标志,在不远处亮着暖黄的灯光。
又走到言真来时那家麦当劳了,柏溪雪想了想,突然问:“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