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贤微怔,半晌没有言语,朱禋泞催促一声,宋贤沉声道,“殿下且放心,武冈不会有失。”
武冈已经无虞,朱禋泞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他正要追问一句,宋贤却借口军务紧急,带着护卫及武冈官吏离开岷府。
朱禋泞心中恼火,却不敢发作。
他转身俯视殿下嘀嘀咕咕的众人,眼神与邓之沛对上。
邓之沛立即低下头,他嘴角上扬,勾出一丝嘲讽,眼中尽是冰冷。
他稍稍抬眼,睥睨承运殿前宽阔的铺砖大坪,人人躬身垂头,他微微一笑,目光随着宋贤,到了朱门之外。
视线在下一刻被缓缓关上的朱门截断,再不能渗出半缕。
大门外,宋贤走下台阶,街面站着的陶汝鼐急切走上前,发白干燥的上嘴唇刚抬起,便听见宋贤平静却有些疲倦的声音,“且去州衙再说。”
陶汝鼐点点头,跟在宋贤身后回了州衙。
平易堂内,杨世恩站在一副地图前,身边有三个身着布衣的陌生男人。
不用杨世恩介绍,宋贤也知道三人是谁——
颇具慷慨气质的文人是何大衢,相貌奇伟、甚为精壮的武人是刘世玉,另一个稍微瘦弱些的文人是彭承孟。
刘世玉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宋巡按,在下刘世玉,表字振之。在下与何兄、孟兄来州城前,去打了枫门岭,却无功而返。”
宋贤的目光落在地图左中,武冈城与城步城之间的山脉,一条驿道贯穿此山中部,造就了枫门岭这一重要关隘。
“社贼撤围武冈和城步,将两地护乡队与乡勇队集中于此,该处棱堡兵力已逾两千。”彭承孟面色沉重,“社贼乡勇队虽不堪战,但守堡却足够了。”
宋贤目光一凝,何大衢上前补充,“禹钦先生,枫门岭甚为紧要,若能夺下此处,则我军粮道无虞。请先生尽快发兵,否则社贼再遣兵支援,我等恐怕……”
宋贤并未马上答话,何大衢继续劝道,“宋巡按,我等归城前,已探查过武冈西乡各里,许多百姓已随社贼离乡。
“武冈城本就缺粮,如今没了百姓供给,只能靠乡绅助粮,然则乡绅之粮大多为贼社抢走,能支撑一万大军多少时日?
“若不尽快打通粮道,武冈,即成死地。”
宋贤视线看向地图东边,“社贼能带走这么多百姓,定然是邵阳、新宁等地有足够的粮食供应。打入新、邵等地,以战养战,也不失为一条路。”
何大衢一脸苦笑,刘世玉轻叹一声,彭承孟欲言又止。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杨世恩出声说话了,“大人,林朝宪在湘乡被围追堵截,雷时声在衡阳数遭伏击,潘抚院在湘潭屡中陷阱。
“现下邵、新与武冈交界之地,处处有人员警戒。我军尝试小股入境,却遭其阻截,有几部没能摆脱,周边奸民聚集,俱陷贼手。
“我军若大举入境,贼社定仿湘潭、衡阳例,迁走百姓,乡勇奸民编为小队,或布置陷阱,或设伏袭击。社贼借其掩护与地利,想战便战,想走便走。
“如此,我军士气衰竭,社贼却能以逸待劳……”
宋贤皱眉道,“杨副将是否将社贼想得太过可怕?邵阳等地,不是几百几千百姓,而是几万十几万百姓。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一多,便极易生乱。光是几千士卒行军,已叫我等心力交瘁,况乎十几万百姓?”
“以常理而言,自然是宋巡按对。”彭承孟顿住话头,看着宋贤一字一顿道,“可若社贼能以常理度之,宋巡按又岂会亲临武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