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糖葫芦棍的手滞了一瞬,抬起头来望着他。
老翁笑起来,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仿佛年岁已久的古木,“两口子?新婚燕尔?”
她脸腾地一下红了,竟然红得如裹了冰糖的山楂一般,悄悄伸出手来揪着他的衣摆,“瞎说什么呢。”
他笑着挡在她身前,“马上订婚了。”
“噢,马上订婚了。好,好。”老翁铺纸研墨,毛笔蘸了色彩,指间夹着毛笔拱手,“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她愣了一瞬,跟他对视一眼,羞赧又有点嗔怪地笑开了。
小像画得很快,两三笔便画就了,然而确实是有几分神似。
楚皎皎将那画像仔仔细细看过,“你还真别说——”
忽然,糖葫芦金色的晶糖掉下来一块,砸在她手上,她垂眸衔去了。
然而,手指仍是粘了些糖和口脂,再去拿画的时候,画的右边缘黏了一个微红的指印。
她懊恼盯着那个指印半晌,显然是有点心烦:“刚画好的——”
顾止是知道她喜洁成癖的毛病的,于是将画接过来,卷成一筒,收进自己袖中,“没事,我留着罢。改日再给皎皎画一幅。”
她犹自站在原地,郁闷地将唇咬着。嫣红的唇,被白白的贝齿揪在齿间。
怎么会这样软啊。
他垂眸看着,心里道,好想亲。
可是,人太多了。
轻轻抬起她下巴,大拇指刮过她唇侧,在她唇瓣上爱昵揉了下,“怎么?我给你画就不喜欢?”
“……没有。只是两三笔便画得神似,挺新鲜的。”
他凉凉笑了声,“天天见我,我就不新鲜了?”顿了一下,好似无意地道,“那谁比较新鲜?”
她哑然失笑,拨开他的手,自己走开了,“怎么天天缠着我问这些问题……”
他不肯罢休,两步就追上了,抓着她手腕微微用力,“皎皎。谁比较新鲜?”欲盖弥彰似的道,“我不生气。”
她走在前头,见他穷追不舍,回头笑了一下:“还用问?李玄白啊。”
那个人名,顿时让他僵住了。
楚皎皎回了身,依然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然而那面孔,带着一种凉薄的恶意和戏谑的耍弄,挑了挑眉:“我要和玄白公子下山了。公子不知道吗?”
顾止一时竟然无法听懂,可是仍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
“下山文牒不是你亲自签过的么?”忽而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横插进来,李玄白自然而然揽过了她的肩膀,“我们俩的。忘了?脑子不好了吧。”
他仓惶道:“皎皎……等一下。我还有话……”
她却和他那轻狂师弟一同转过了身,连一个怜悯的回眸都吝啬,人山人海中,毫不在乎地,遥遥朝他摆了摆手:“公子,送到这吧,就此别过。”
忽而又不知身在何处。他趴在长凳上,行罚人的鞭子猎猎破风,头顶是艳烈的炎日,众人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他在中间,听见周围弟子交头接耳,俱是一些不敢当他面直说的话。
神思已经混沌了,即便是后背,似乎也已经麻木。
眼前一切事物的轮廓似乎都模糊旋幻起来,天又是地、昼又是夜,趴在长凳上、又似乎跌进深渊里,有人哀叹、有人惊惧、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心有余悸。
但是,人群缓缓周转翻旋过一圈,头顶那唯一炽烈刺目的太阳,竟然恍惚变作了一盏温温的纸灯笼。那纸灯笼朦胧的光,映着一个托着腮拈着棋子的人。她将玉白的小棋子落在盘上,笑眼动人如两泓秋泉,对他道:
“要我说,公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若是没有公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忽然听见师叔的声音,沉迫威肃,在那高高的大殿里兀自回荡:
“敢问少掌门,山规与她孰重?”
他默了一瞬,天灵盖混沌一片,只能吐出一个字:
“她。”
*
南琼霜蹙了蹙眉头,手上动作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