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卯时,日头初初升起,正是生而未熟的晨曦,仿佛过早落下的生瓜,清瑟潮湿。
天色微微泛蓝,金黄的太阳被远处苍青山头掩去一角,练武场正设在两山之间低洼的谷底,此时被曙光照亮了中间一截,两侧依然扣在泛蓝的山影里。
练武场早已人满为患。
顾怀瑾生得太过显眼,她在他身边,连带她也一起成了众目焦点,一路上路人不断回头瞧她,迎面走来也瞧,擦肩而过也瞧。她虽然早明白自己在这山上已经是众矢之的,但此前毕竟也没有真正参与过山内集会,无非听宋瑶洁骂她几句,并没有几分实感。
今日一来,她方知自己在山上已经是如何无人不晓。
顾怀瑾大概是感觉到她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别怕,我在。”
她道:“我不是怕……”只是,每个人,不仅在看她,而且是新鲜、打探、窥测的看,似乎回过身就要开始说两个人的闲话。
她才今日出来一天,就已经感觉山上人言可畏。顾怀瑾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样过的。
练武场底下的看台入口处,一个青年倚在墙上,抱着剑,束发束得一丝不苟,连一根碎发也无,见了顾怀瑾,放下剑抱拳:“大师兄。”
是伊海川。
顾怀瑾颔首,手略略做了个介绍手势:“这位就是楚姑娘。”
南琼霜垂眼行礼。
伊海川略回礼,对顾怀瑾道:“已经在点卯了。点过卯后便要抓阄,师兄快去吧。”
他道:“我过会便去,先将皎皎安顿好。”
伊海川催促:“师兄还是先去点卯为好。”
顾怀瑾握着身旁人的手不松:“过会。”
伊海川无言以对,据说少掌门为了这个带上山的女子魂都丢了,原来是真的。
他一时不好再说什么,识趣退开一些。
南琼霜忽然道,“你们山上怎么六月份卖糖葫芦?”
远处重重白色衣影中间,有个竖着草靶子的推车,一个大腹便便的弟子抱着肩膀立在一侧,草靶子上,竟然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
“山里有些弟子不喜练功,就借着封山之便,在山内做些小买卖。”他忽然想起那个梦,“皎皎想要吗?”
她其实兴趣缺缺:“还好。”
顾怀瑾递给伊海川几个铜板:“帮我给皎皎买一串吧,伊师弟。我在这里陪会她。”
伊海川接在手里,望着他的脸,惊觉他近些日子憔悴得不像个活人,这个样子,怎么还要强撑着大比?
他道:“师兄,你真的还好吗?”
顾怀瑾自己倒是毫不在乎:“无妨。”
伊海川倒吸一口冷气,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他希望山内并无细作是真,但不忍自己师兄如此自我折磨也是真,环视一圈,见并没有人在特意放耳朵听这边,凑近道:
“大师兄既是少掌门,倘若真不愿放楚姑娘下山,关上朝瑶峰强留,便也留下了。朝瑶峰是顾氏禁地,师叔的手都插不进,师叔都奈何不了,她又能如何?大师兄何必如此自苦?”
顾怀瑾站在原地,不知在听还是没在听,垂眸沉默许久。
良久,他面色雪白:“多谢师弟劝慰,只是,顾某还从未将‘强占’二字同自己联系起来过。”
伊海川叹道:“大师兄好好想想。这是何苦呢?”
他颔首,“谢师弟关心。过会我去点卯,劳烦师弟在这里陪着皎皎。她在山上已经几次三番遇险,她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伊海川:“我先去给楚姑娘买串糖葫芦。师兄快去吧,一会误了时辰,抓点卯的师父较真,还需与他费口舌。”
顾怀瑾点头,却仍是左耳进右耳出,牵着她的手往观武台内圈中央走,“一会,皎皎就坐在这里,他们都知道你是谁,无须礼让。坐在最中间,我在台上台下都瞧得见你,心里才能放心。”
一路走来,迎面相遇的弟子挨个向顾怀瑾屈身行礼,顾怀瑾一一点头敷衍过,专心嘱咐:
“今日我恐怕不得空来你身边,只能远远瞧你一眼。这么久了,也没有过一整天见不到面的时候,皎皎……不准和他说话。晚上回来,也不准不好好说话。”
他还记恨着前些日子,几天不见,她拿话刺他的事呢?南琼霜有点哭笑不得。
顾怀瑾没听到她答话,回身望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耳垂。
她反应过来:“好。我坐在这,你快去吧。”
他垂眼,牵着她的手在袖中又摩挲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