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斩草除根的决心。
“卑职(末将)谨遵殿下之命!”丁娘、元载、严武、郭千里四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城楼上激荡回响,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仿佛连呼啸的朔风都为之一滞!
丁娘心中瞬间已盘算好如何调配不良人最精锐的暗探,布下天罗地网;
,!
元载眼中精光闪烁,盘算着如何在行动中抢得头功,打压军中异己,同时将自己“献策”之功最大化;
严武和郭千里则已通过短暂的眼神交汇,无声地交流着兵力部署、信号传递的细节,战意熊熊燃烧。
命令既下,裴徽不再看他们一眼。
他再次缓缓踱步,走向那高高的、临着万丈深渊般的城墙垛口边缘。
凛冽的夜风骤然变得猛烈,疯狂地吹拂着他玄色的蟒袍,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如同展翅欲飞的玄鸟,又似招展的战旗。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手,稳稳撑在冰冷粗糙、布满岁月刻痕的城砖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幽暗星空的眸子,此刻越过了高耸的城墙垛口,穿透了长安城沉沉如水的、被血与火搅动的夜色,锐利而深沉地,投向远方某个特定的方位——崇仁坊的方向。
那里,尽管隔着重重坊墙屋舍,但目力所及的天际线,火光似乎比别处更亮了一些,将那片天空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
隐隐约约的喧嚣声——兵刃交击的余响?临死的惨嚎?压抑的哭喊?更低沉压抑的、如同无数人同时呜咽的声音——顺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来,却又迅速被长安城巨大而冰冷的沉寂所吞没。
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般腥甜气息的血腥味道,似乎也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丝丝缕缕地渗入这西城门呼啸的夜风里,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巢穴的冰冷,最终落回城下那片巨大的、被高耸城墙严密包裹起来的瓮城。
在城楼火光照耀的边缘之外,瓮城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黑暗中,堆积如山的柴薪如同蛰伏的怪兽,浓烈刺鼻的火油气味无声地弥漫着,如同巨兽张开的、等待吞噬万千血肉的狰狞口器,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喷吐出焚尽一切的地狱烈焰。
“很好。”裴徽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城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五百精锐的灰飞烟灭、王延之诡异自戕带来的疑云、乃至此刻远处隐隐传来的血腥捷报,不过是他庞大棋局上早已预料、随手落下的几枚棋子,尘埃落定,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凝视着瓮城那片象征着毁灭的黑暗轮廓,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如同刀锋般锐利残酷的弧度。
“五姓七族不愧是千年世家门阀,这般难缠,”他的声音如同从万载玄冰中淬炼出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残酷而宏大的期待,“瓮城的火烧起来,才够旺。”
这句话,如同最终审判的印章,为那即将踏入陷阱的数万叛军骑兵,定下了无可更改的结局——烈火焚城,葬身瓮中!尸骨无存!
“太原王氏……”裴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令天地失色的冷酷决断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绝对意志,“不用王成虎所化的‘黄巢’去灭了。”
他提到那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代号。
“传令给严庄,”裴徽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务,“让他带人,把晋阳城内,乃至整个太原府内……”他微微一顿,每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所有太原王氏嫡系男丁,无论老幼,尽数搜出,全部杀光。”
最后四个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带着碾碎一切的残酷:“一个不留。”
“卑职遵命!”丁娘立刻躬身领命,声音平稳得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这屠灭千年世家、血洗一府之地的命令,如同传递一句最寻常的问候。
她没有任何迟疑,迅速退下几步,对身边一名心腹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那名心腹重重点头,转身如幽灵般消失在城楼阶梯的阴影中,将以不良人最快的、最隐秘的渠道,将这道染血的钧令火速传递出去。
跪伏在地的郭千里、严武,甚至元载,都感到一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
他们知道,一个煊赫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将在今夜之后,彻底化为历史的尘埃。
而那位背对着他们、立于城垛边缘的年轻郡王,其身影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织中,显得愈发高大、孤绝,如同执掌生杀的神只,令人敬畏,更令人恐惧到骨髓深处。
瓮城的黑暗,在裴徽的注视下,仿佛在无声地咆哮,等待着吞噬一切的烈焰降临。长安城的夜,正走向它最血腥、最深沉的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