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还晴朗的天,到了傍晚时分,竟说变就变了。北风卷着哨音,从京城的大街小巷呼啸而过,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天色就阴沉得如同泼了墨的宣纸。紧接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的枯枝山石,便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镇国公府,楚若涵的暖阁里,却是一片融融暖意。兽首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洋洋的。顾清辰、楚若涵,还有不知何时被请过府来的宋如烟,三人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煤炉。炉火烧得正旺,上面温着一壶上好的普洱,茶香袅袅。炉子旁边的铁丝网上,还烤着几个圆滚滚的栗子,被热气一烘,裂开的小口里溢出香甜的气息。“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下来了。”楚若涵用银签拨了拨炉火,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轻声说道。宋如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笑道:“可不是。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好,今年定是个好年景。”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顾清辰身上。顾清辰没说话,她盘腿坐在厚厚的软垫上,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一个刚烤好的栗子。栗子烫手,她用帕子包着,两只手并用,才小心翼翼地剥开焦黄的外壳,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肉。她将剥好的栗子仁整个塞进嘴里,脸颊满足地鼓起一个小包,像只偷食成功的小仓鼠。香甜软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连日来心头的那些烦闷与阴霾,似乎也跟着被驱散了几分。她剥完一个,又拿起一个,动作熟练,乐此不疲。楚若涵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眼中满是慈爱与心疼。她知道女儿今日出去见了谁,可有些话,她不问,只等着女儿自己愿意说。“庙会好玩吗?”楚若涵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顾清辰剥栗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母亲担忧的眼神,笑了笑。“还行,挺热闹的。就是沈钰那小子太能闹腾,跟个猴儿似的。”她只提沈钰,对林嘉佑绝口不提。楚若涵心中了然,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将一碟子切好的水果往她那边推了推。“光吃这个可不顶饱,垫垫肚子,一会儿让厨房给你下碗热汤面。”“谢谢娘。”顾清辰甜甜地应着。宋如烟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的互动,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她看着顾清辰那灵动娇憨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这丫头就该是她自已家的儿媳妇。她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落在顾清辰那双灵巧的剥着栗子的手上,又看看她那副心无城府,只顾着吃的模样,心中一声长叹。再这么拖下去,太子和皇后那边,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个叫林嘉佑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长痛不如短痛。宋如烟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顾清辰和楚若涵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宋姨,怎么了?”顾清辰嘴里还嚼着栗子,含糊不清地问道。只见宋如烟一改方才的笑呵呵,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不看顾清辰,目光直直地射向楚若涵。“若涵姐姐。”楚若涵一愣,宋如烟的性子什么时候这般唤过她!楚若涵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签,正色道:“如烟,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宋如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温暖的阁楼里轰然炸响。“我看,就别等什么风头过去了。清辰和我们家滚滚这事儿,咱们两家,不如就认了吧。”“噗,咳咳咳!”顾清辰刚咽下去半个栗子,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呛得正着,顿时咳得惊天动地,小脸涨得通红。楚若涵也是猛地一怔,她看着宋如烟,眼中满是震惊,一时间竟也忘了去给女儿拍背顺气。认了?怎么认?那是为了退婚演的一出戏啊!宋如烟却像是没看到她们母女俩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法子。”她伸出手指,一桩桩一件件地分析起来。“其一,太子那边,你们当真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宫宴上丢了那么大的脸,他现在不动,不过是碍于皇后和陛下的颜面。等这阵风过去,他有一百种法子折腾清辰,折腾你们镇国公府,还有我们钱家。”“可如果我们认了呢?”宋如烟的语速加快了几分,眼中闪着精光,“米已成炊,木已成舟!他太子再尊贵,难道还能强抢有夫之妇不成?那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其二,皇后娘娘。她为什么要把事情压下去?不是为了清辰,是为了她皇家的体面,为了拉拢你们镇国公府。她现在给清辰留着余地,就是吊着你们,等她找到机会,一道赐婚懿旨下来,你们是接还是不接?”,!“可要是清辰和滚滚的婚事定了,她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为了一个心里没她儿子的儿媳,就跟你们镇国公府,还有我们钱家彻底撕破脸吧?”“最重要的一点。”宋如烟看向咳得眼泪都出来的顾清辰,眼神倏然变得无比温柔,“清辰这丫头,我从小看到大。让她嫁给太子那样的男人,在东宫那种地方熬一辈子,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我们家滚滚,虽说没什么大出息,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他绝不会让清辰受半点委屈。我这个做婆婆的,也绝不会让她受半点气。““与其让清辰跳进那个火坑,倒不如,就让她跟滚滚凑合凑合。至少,往后一辈子,她都能活得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暖阁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顾清辰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楚若涵彻底愣住了。她不得不承认,宋如烟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是啊,她何尝不担心女儿的将来?太子那阴沉的性子,皇室那复杂的环境,清辰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可钱震云……她看向自己的女儿。顾清辰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一张小脸咳得通红,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她呆呆地看着宋如烟,又看看自己的母亲,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让她和滚滚……真的在一起?宋如烟那句“你确定,不和我家滚滚试试”又在耳边回响。这已经不是试试了,这是要直接定下终身啊!“宋姨,您,您别开玩笑了。”顾清辰的声音又急又弱,带着哭腔,“我,我跟滚滚,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怎么能……”“怎么就不能了?”宋如烟打断她,“男女之间,哪有什么纯粹的兄弟?你问问我们家滚滚,他是不是只拿你当兄弟?”顾清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起除夕夜里,钱震云站在梅林中,对太子说出“情投意合”四个字时,那双沉静又坚定的眼睛。想起今天在庙会,他从人群中走出,对她说“我不放心你”时,那温柔又心疼的目光。她的心,乱了。楚若涵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拿起手帕,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痕,又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慢点喝,别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柔,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顾清辰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楚若涵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宋如烟的脸上。“如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她缓缓开口,神色恢复了镇国公夫人的端庄与从容。“此事,干系重大。关乎两个孩子的终身,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意。“而且,我们也要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她的目光,再次温柔地落在顾清辰身上。“清辰,你告诉娘,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清辰的身上。宋如烟的目光,是带着期盼与鼓励的。楚若涵的目光,是带着疼惜与尊重的。顾清辰握着那杯温热的水,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该怎么回答?说不愿意?可是宋姨分析得句句在理,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而且,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钱震云和钱家,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被太子报复,落得凄惨下场吗?说愿意?可她对钱震云,真的只是朋友之情啊!让她嫁给他,这对他公平吗?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一场,为了解决麻烦而促成的婚事吗?她的脑海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钱震云的脸。他沉稳的,温和的,无奈的,浅笑的,坚定的……种种模样,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真地看过他。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雪花被狂风卷着,狠狠地拍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顾清辰低着头,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一言不发。暖阁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凝滞。宋如烟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心里又疼又急,却也知道,这种事,逼是逼不来的。楚若涵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好了,别想了。”她柔声说,“是娘不好,逼着你做决定了。这事儿不急,我们从长计议。”她转向宋如烟,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如烟,让你见笑了。这丫头,就是这个性子。”“我懂,我懂。”宋如烟连忙摆手,脸上的严肃化为爽朗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不是她。“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娘的,也就只能跟着瞎操心。不提了,不提了,喝茶,喝茶!”她主动端起茶壶,给楚若涵和顾清辰都续上了茶,一场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谈话,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可顾清辰知道,这事儿,过不去了。它像一颗种子,被宋如烟亲手种进了她和她母亲的心里。如今,已经开始,悄然发芽。:()渣男死遁逃婚?我烧灵堂杀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