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一块冻硬的血痂。
他想起贞观二十三年,自己刚被立为太子,在弘福寺见过辩机一次。
那僧人正在抄经,袖口沾着朱砂,抬头时眼神清冽,像终南山的雪。
如今想来,那日高阳大概就躲在经架后面。
“我先干为敬。”
高阳将酒壶凑到唇边,忽然停住:
“稚奴,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你把阿耶赏的鹿糕分我一半,说‘姐姐吃完,以后都护着我’。”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衣襟上染出深色痕迹:
“现在换我护你了,护你这把龙椅。”
鸩酒入喉的声响很轻,像雪落在锦缎上。
她呛了一下,银镯撞在酒壶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巴陵公主突然抓起白绫,往脖子上缠绕,动作却抖得厉害,绫缎在指间滑来滑去。
李治想开口,却看见高阳伸出手,帮七姐把白绫系成死结。
“拉紧些。”
高阳的声音开始发飘,脸上却带着笑:
“那年在感业寺,你让我偷偷去武媚娘送糕点,是不是就料到有今天?”
巴陵闭着眼拽紧白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李治盯着地面的草屑,想起确实去过一次,那时辩机刚死,高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从门缝递出辩机抄的《心经》,纸页上全是泪痕。
高阳慢慢滑坐在地,酒壶从手中滚落,在石板上转了两圈。
她望着气窗透进的天光,睫毛上凝着水珠,不知是泪还是霜。
“辩机”
她喃喃着,手指在空中虚画:
“你看,这次换我去找你了”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寒气里。
巴陵公主的身体不再抽搐,白绫深深勒进脖颈,发间的珠钗歪向一边,有颗珍珠掉在高阳手边。
李治弯腰捡起珍珠,触手冰凉。
侍卫上前探鼻息,然后跪地叩首:“圣人,两位公主薨了。”
地牢里只剩下烛火噼啪声。他走到高阳身边,替她合上眼,指尖触到她脸颊的余温。
那道护他留下的伤疤依然醒目地横亘在他的肌肤之上,仿佛在默默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然而,如今的他已不再感到丝毫疼痛,因为时间已经渐渐抚平了那道伤口,只留下淡淡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