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腿坐下,叶筝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喝,头微仰,热汗顺着头发丝砸到地上。
顾明益抽了两张纸巾垫到他颈后,「你这嗓子还要不要了?」纸巾汲满横流的汗水,变成半透明,「感冒没好还这么个唱法。」
「小问题,不碍事。」喝完水,叶筝拧上盖子,声带有点明显的哑,「只是一两个音下不去。」
「等你明天话都说不了你就开心了。」顾明益把剩下半包纸巾都扔给叶筝,「杯子在哪儿?我去弄点盐水上来。」
「在厨房。蓝色的,上面有只卡通猫。」叶筝掐着咽上的皮肤捻了捻,很快就捻出一片红,「盐在调料架左边第二……」
「行了我自己会找。」顾明益拍拍他肩,「你这嗓子还是悠着点吧。」
大门一开一合。叶筝撑着地起身,刚站直,门又开了,以为顾明益落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却是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身影。一双眼睛冷峭丶狭长,黎风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叶筝转过脸,故意不去看黎风闲。视线顺沿他的脖子丶手臂一路下滑到掌心,他手里有一盒喉糖和感冒药,都是些十分常见的药品,叶筝立即就认了出来。
「吃完药回去好好睡觉。」把药盒放到椅子上,黎风闲说,「别把嗓子练坏了。」
「谢谢。」叶筝走到椅子边,拿起两盒药,睫毛安静垂落,很专注,像在阅读纸盒子上的用药方式。一秒丶两秒丶三秒,他抬起脸,鼻子嘴巴都收在光影里,有一种让黎风闲觉得澹然的笑,「但我家里有药。」他把药盒向前递,「你收回去吧。」
「叶筝。」黎风闲长吸一口气,「顾明益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见黎风闲没有要去接那两盒药的意思,叶筝把它们放回椅子上。「我们一会儿就走了。」叶筝说,「两周后见。」
这时门又开了,顾明益端着杯淡盐水进来。鉴于黎风闲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又敲敲门,有些多此一举地问,「那个,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叶筝从黎风闲身边走过,上前去拿自己的杯子。
淡盐水温度刚好,偏温热,叶筝喝了小半杯,然后捡起地上的背包和外套,对顾明益说,「我们走吧。」
「嗯。」
黎风闲从镜子里望着那两道身影熄灯走离练功房。顶上灯光一排一排灭干净,黑色潮水暗涌而上。
今晚闲庭的训练已经结束,他给薛淼发了信息,说今晚有事,他要回家一趟,让她照顾好小猫。
薛淼不敢多问,只答应好。
非高峰时期,他很快就开车到家。也许是太久没有回来,门丶地砖丶灯光,那么让他陌生,大平层设计得宛如家居公司展览的样板间,灰丶黑丶白,几乎没有生活过的痕迹。
奔忙整晚,他拽开领口,好让自己的呼吸通畅点。冰箱里有几瓶矿泉水,他拿出其中一瓶,渴水般往嘴里灌,冰寒雪冷的水感刀一样刮过他的食道。盖水时,黎风闲手在发抖,瓶盖对了好几次都没对准。等他扭上时,手机铃声蓦然震响,他看一眼,挂断来电,手机扔岛台上。
用凉水洗了把脸,黎风闲擦干手回到房间。
房内还是之前那个样子,桌上有他翻开一半的曲谱和文件。空气中灰尘飘游,书桌的另一边有一排落地架,上面蒙着防尘布,支起的形状并不平坦。黎风闲到转椅上坐下,右手手肘顶着扶手,微微倾身,扯下暗色的防尘布。尘埃飞腾。一大块深红色的织布掉在他鞋边,像血。他踩过上面的颜色,看向墙边各式各样的道具,钳子丶剪刀丶裁纸刀……还有许多锋利的工具井井有条地排列着,在幽黑的夜里泛着冷硬的银光。
道具架下方放着个还未完成的微缩模型。红黑色背景,烛台丶锁链丶铁椅,被困在鱼缸里的鸽子,他拿过搭在架子上的纯黑色作业手套,戴好,将未做完的模型捧到长桌上。
曲谱文件被他拨到一边。垫板铺上桌,再是调色板丶油彩丶胶水丶量杯丶色素,他用镊子拈起一块还没粘上去的蜡烛模型,一点橙亮的火光,滚烫丶炽烈,仿佛要将整个构制出来的布景烫出个洞。
把蜡烛浸灭到红色的油彩里,镊子上勾黏着颜料滴滴答答。黎风闲取出一个清洁过的针筒,将一些透明有黏性的液体吸进针管里。他有段时间没做模型了,手势不见生疏,反而拿得更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