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行禁止,上行下效,这座山上的每一个人,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规矩;终身的必修课,是揣摩问真的心思,然后依从行事。
问真昨天的安排丶含霜今天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季蘅的身份,于是从葛妈妈到往来送东西的仆妇,对季蘅无不恭敬周到。
季蘅捱着时辰等午后,为含霜和众人的态度而浮想联翩,偶尔又给自己泼一盆冷水——没准只是娘子御下严明,身边人的素质都格外好呢!
他按捺下自己的激动,试着调整了两副方子,他是没那个混迹官场的脑子,这辈子追赶不上娘子的身份了,那就多为娘子的私房添砖加瓦吧!
不能与人家并肩而立,成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错!
虽然努力想做好一位「事业型男人」,吃午饭的时间越来越近,季蘅小郎君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幸而吃过午饭不久,问真那边就传来消息,凝露亲自过来相请。
季蘅一时激动不亚于范进中举,心里又有种大石头落了地的感觉,顾不上手边的东西,跟着凝露往竹苑而去。
凝露引着他,直走到小竹楼中,季蘅顾不得打量室内的装饰陈设,心神绷得紧紧的,被引到内室后,在熟悉的沉水香笼罩中,又不禁定住心神。
真到是非成败在此一回的紧要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
竹帘后,问真坐在案边摆弄香料,昨夜的灵光没有在那幅画上消耗干净,她精神上餍足舒适,懒洋洋的仿佛浑身浸在温水里,又有一点再做些什么的冲动。
那就调一种香吧,凛冽的,带着竹子的清新与菊花的淡雅,冬日焚来在室内点出一场雪的。
案几上碟碟盏盏盛着各色香料,听到季蘅过来的脚步声,问真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笑吟吟道:「来了?」
如同招呼一位熟悉的故人一般,一向温和沉着的眉目此刻糅杂着慵懒,看向季蘅的目光中带有三分亲近,她慢吞吞地笑,「我昨夜画了一幅画,可愿意看看?」
这样轻柔家常的语调,叫原本以为自己十分冷静的季蘅一下溃不成军,他脸腾地红了起来,问真见他如此,不禁轻笑出声,「我这屋里莫不是很热?」
季蘅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头,又连忙回答:「不热的。」
看起来有点傻乖傻乖的。
见他有些局促,问真不再打趣他,稍微收敛一点语调,温声如常地道:「那且坐下吧。画看不看?」
季蘅连忙点头,走来时的满腔勇气这会好像溃不成军了,只知道顺着问真的话点头。
问真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对今日会面的期待稍有降低。
季蘅如果不愿,她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那幅画如今是她的心头好,就收在身边,这会含霜忙净手捧来,轻轻展开,问真一面细细用目光摩挲这幅画,一面道:「我有许多年没有如此满意的画作了。」
季蘅原本紧张得要命,真看到这幅画,看着那大片大片,苍翠如三九寒冬之常青仙品,却莫名透着一种暖意的竹子,他却顾不得紧张了,一瞬间呼吸仿佛都停滞住,好一会,才呐呐道:「好苍劲,又好温暖的竹子。」
现实中不会有颜色如此冷中透暖的竹,唯有在人笔下,糅杂着作画人的情绪,才能画出如此的画作。
他注意到竹林角落的青衣人,背影其实并无什么特点,甚至画得很简约,寥寥几笔,如任何一个普通人,只是在画笔下多几分清隽独立的神韵,吸引住季蘅目光的,是画面上唯一的艳色,那朵如霜覆雪的霜满天。
人画得简单,寥寥几笔而已,一朵霜满天却极尽神韵,灵气扑面而出。
「这丶这个人是我吗?」季蘅抱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问真扬扬眉,她虽然初涉情场,但人心的棋局,徐家娘子确实从小被长辈搂在身边历练下来的。
进来时紧张的丶叫人摸不清心意的季小郎君,在这几分忐忑上露怯了。
那就不好意思了,她生来就是会狩猎的。
她笑吟吟道:「是你,如何;不是你,又如何?」
这似乎只是平常的反问,季蘅的心却猛地跳了两下,他意识到,他已经站在一条分岔路上了。
他必须要出选择,是避而不谈,还是直接面对——从此以后,可能就是两种人生。
大娘子在要求他,表明心意。
季蘅慢慢地走近,在含霜与凝露紧紧的目光中,在问真身前试探地跪坐下。
这间隔出来的小静室与正房用木隔板与竹帘相隔,内里未设桌案床椅,而是打出高地一尺的地台,铺设席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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