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着,自己都有些瞠目结舌。“对于画来说,大家依然都在同一个平面上。但对于具体的我们来说,图层和图层之间是相互融合又各自独立的。”
一个复杂而又简洁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我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名为石林的画卷。
它有很多个图层组成,当人看到其中一个图层时,其他的图层就会相对地被暂时隐去。
第一个图层,高而尖锐的石林伫立,积水淹没矿洞,山魈游走虎视眈眈,也望月哀鸣。迷藏的伪人们披挂水肺,在水中游动,发现地面下有厚重的水泥封层,四周是蜂窝煤一样的出入口,但却被困住无法进出,否则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腰斩。
第二个图层,满是手脚架和矿车的矿洞是无比干燥的,时间似乎是白天,奸狠的山民看守着无肠的矿童,沉重的矿石压着黄疹小人们的躯壳,透明的水团覆盖在上面无声扭动,等待猎物被注入消化液。神女一次次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一成不变的穹顶。
第三个图层,布满了膨胀的帐篷,轻微腐烂的尸体拥挤塞在其中,奇怪的平台上,被人随意丢满了生活垃圾。木制栈道已经有些腐朽了,当有什么重物压过,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响动。
我不知道我和屏屏又是在哪一个图层,也许都不是。但在想象之中,我就看到无数张薄如蝉翼的画卷叠在一起,数不清的图层共同组成了一张画作。
然后,意外发生了,画卷在腐烂死去。
于是腐烂的液体滴落下来。
先知的哀鸣中,腐败的体液打湿了画卷,那些画卷一下子黏在一起不分你我。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开来,开始互相渗透,穿过原本泾渭分明的图层界限,模糊地在其他图层里若隐若现。
我看到错乱的线条离开原本的位置,一层一层往下掉落,掉到被水晕开的某个人物身上,杂乱可怖的线条就遍布了那具人体,贪婪吮吸着水分得以舒展墨渍。
于是有如活物的“毛发”在王平身上疯狂寄生,在他的腹部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弹舌音。那是原本干燥的画布纤维中水珠弹开的响动,伴随水分的扩散和稀释,蠕动的线条终于停止,丧失活性颓然失色。
我看到一个徐然兴被水滴包裹,晕染出一个模糊的徐然兴,映到下一层图纸上,但只留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被晕染的图纸上有个腹部中空的小人,晕染的到来,将某个陌生的五官似是而非地扣在它苍白空洞的脸上,两个人体糅合为一,于是我在屏屏的注视中醒来。
“所以,不能离开每个人所属的区域。”屏屏哑然说,喉咙收紧了,发出近乎叹息的气音。
“属于一个图层的人物,想要逃离到另一个图层,恐怕即使有介质也是不能完全过去的。”她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有些发冷问道,“结果可能就是……只过去了一小部分。对吗?”
“对,这就是副手他们的死因。”我沉重道,被奇异的恍然充斥了。
“接触水之后,他们才融化进入到画卷图层里,并获得了穿梭画卷的力量。
但返程的那一刻……人就不可能将自己从画面上完全拔出来了。离开意味着亲自将自己的图形从某个位置撕成两半,残留一道墨渍还留在纸面上。”
如果把先知视作这副巨画,那么腐烂的矿洞先知无疑拥有着最多的图层。
但其中至少有一张外来的图层,是属于迷藏的。
多年前的台仔不小心将自己沾在了上面,导致了两幅巨画的粘连,将台仔的影像和归属,永远遗留了一道痕迹在矿洞这里。
现在,腐烂的巨画之中,当迷藏的伪人们企图逃离,能做的只是在彻底变为石林画中人之前,将自己重新投入迷藏的画布。
我忽然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明白了伪人是怎样取代目标,完成采食的,先知又是为什么采用记忆取代混淆的手段方式。
因为它们正是先知提起的一张白纸,蒙在目标的口鼻上,沾染墨水反复描边。
它在做的,是拓印一个完全一致的形象,最终将目标本身也融化成墨汁,填充到轮廓完成的画作里,由此严丝合缝森*晚*整*理。
那些对目标和身边人记忆的混淆、屏蔽和剪切,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层层拓印时自然而然引发的副作用。
那是被拒绝入画的人因偶然跌入画布之中,看到了分布在各个图层中的景色,于是自行组合理解为一幅图画,完成了错误的理解。他们被画布驱逐后,犹如晋人误入桃花源,再回顾一切就发现画卷杳然无踪。
只有成为目标的猎物已经定格成为图案,永远凝固在先知的画布上栩栩如生。
而现在,我们被困石林,如果上天之上能有一双同样庞大的瞳孔向下俯瞰,看到的将是一张腐败破蔽、无数人形扭动挣扎着企图爬出画布的恐怖采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