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还缺了一个关键。”
张添一默然道,“你应该发现问题了,伪人们身上也在滴水,这说明先知也企图把伪人们吃掉。只是消化器官一直在腐坏烂掉,使得吞食没有完成。”
“流浪猫狗在营养不良时,会将刚刚生出的幼崽咬死吃下去。先知在做的就是这样。”
“伪人们并非忽然因为先知的虚弱被放宽了认知的限制,而是因为先知虚弱到无法直接吞吃它们,需要放给它们一定的自由,让它们沉浸在自我认知的虚幻中,自动走进它张大的口中。”
我猛地攥紧了手里的钢管,不由停了下来,心头泛起一阵不详。
“所以,伪人们因为滴水事件企图自救,才会来选择和我合作。但实际上那时候就是它们距离自由最近的一刻。接下来所有的举动,实际上是在催动自己往死路上走。先知在无形中告诉它们越多,它们越会以为是自己的发现,迫不及待要赶到这里寻求生路。”
我的手开始抖了。
“——那你知道这些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故作轻松想笑一下,但脑海里闪过老板和三易,还有那些跟我一样的面孔,话已经问了出来:“你是故意看他们死的吗?”
“你,特意设局想杀死这些徐然兴?”
“这就是另一个角度了。”张添一还稳稳扶着我的小腿,我起了一身消不掉的鸡皮疙瘩,听到他继续轻声说,“如果你把先知当做一幅怪诞的图画,那么采石图只是它的表象。”
“混沌被凿开七窍才算活,但立刻就死去。石猴也要砸开石卵才能从中孵化。罗马的神话里,农神得到预言,说自己将来会被某个孩子杀死,于是为了活命选择将自己的孩子慌乱填入口中咀嚼。”
“先知是活着的,石门村留下的信息中,先知被采矿人们称呼为桑布朵,意思是活着的石头。
它所有的一切涵义或规则,都只是诠释如何濒临对死亡,然后挣扎想要存活。在这个过程里,它会不顾一切吞吃同类和自己,使用所有能使用的方式进行转化或欺骗。”
我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恐惧。
也许是某种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伪人们毕竟从第一次接触起就借用了我的脸,让我产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感情。也可能是因为毕竟我也短暂寄居了伪人的躯壳,才得以间接窥见神女,甚至看到了以我的记忆为蓝本创造出来的虚假的屏屏。
无论如何,伪人们的既定命运,听起来充满了可笑。
如果换作是我,诞生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捕食器官,又最终只会被本身吞噬,却依然只是饮鸩止渴,那是何等绝望的光景。
如果是这样,还要短暂地自以为是“人”,又是多么凄凉。
“你看。”
张添一说,我向铁网下方看去,看见那具巨大的奇异尸体还在拼命撞击着,连续杂乱的叮铃声中腐臭消散不去。
他说得对,先知不光是一幅采石图。我眼前所看到的,是农神皮肉脱落,在惊慌和无可奈何中撕扯自己的幼子,吞噬中毫无喜悦,只有更深切无措的恐惧和迷茫。
这是一幅极其荒谬的农神食子图。
“但正因为如此,先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永远存在不会真正消亡的牢笼。不管受到怎么样的形变和污染,它都会调整自己存活下去完成蜕皮。”
张添一顿了顿,“就像我之前说的,这里是一个囚笼,用来关押一些我们无法面对抗衡、也不能目睹的东西。”
“为了防止有人误入释放出牢狱中的囚犯,石门村的守矿人们一直遵守着一个承诺,时刻来到采石图中,梭巡并清除其中的杂质,也将无辜的游人安全护送离开。
为了获得允许不被先知杀死,守矿人们成为了第一批山魈和无肠矿童的蓝本,和先知达成了某种寄生和共生。他们转化成为了类似牙签鸟和清道夫的东西。”
“但先知太饿了,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理智,连长久一点的共生都无法接受,很快将守矿人们转化的寄生生物也吞吃殆尽。”
我心头一动,摸了摸那些白膏泥,忽然五味杂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守矿人永远封存了这里,为这座矿洞修建了一座坚固的墓穴?先知是森*晚*整*理短视的,它只是一道浑噩的规则,没有任何可以沟通和交流的方法。”
可是,我脑海里闪过台仔和老板他们的脸,偏偏作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捕食器官,他们不论好恶,都被先知赋予了人性作为点缀。而先知本身却依然深陷疯狂愚昧之中。
“不止是先知。在过去,采矿人也好,年家人也好,都尝试过许多以为可以和怪谈共存的方法。”张添一抬头看着我,缓慢道:
“但不管是牺牲让步还是激进的利用对抗,这些前人已经都淹没前尘,没有痕迹了。张家是所有残存流离者的聚合,也未必能一直侥幸存在下去。”
“那你呢?你是哪一种?”我也看他,有点难过,“你想杀死所有与怪谈有关的事物吗?”
张添一愣了一下,长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不,我只是一个清理掉先行者足迹的人。采矿人被盗矿者因为可笑的理由劫掠杀死,这种事情的发生绝不是偶然。我受到了嘱托,需要把他们都隐藏起来。”
我点头,下一秒忽然问道:
“所以你见过逃出去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