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注意到怎么张家伙计里还有个头发都白了的大爷,心里就犯起嘀咕,暗说张家退休也这么苛刻吗。
那老爷子也是有意思,被吓得魂不守舍还不忘辩解一句,不服气道:
“术业有先攻,跟年纪有什么关系,老了就不能做贡献了?”
小队长张甲哭笑不得,跟我解释说这是个老书生,因为出了名的爱钻研奇奇怪怪的古建筑,算是从外边请来的援手。
张家就是个幸存者扎堆的地儿,最擅长的就是捡弃儿,外加收留已经渐渐没落的同路人。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留下,迎接新的姓名和生活。尤其拖家带口的,大多是被张家送出去,找了个清净的小地方安家置业去了。平时张家也不会去打扰,顶多是需要些奇巧本事的时候问一句有没有别的路数能用上、愿不愿意搭把手。
据说这老爷子就是坚持要走的那类,而且是脾气最倔的,小事那是三请五请都没戏。架不住老爷子吃饭的本事确实硬气,关键时刻还是找他靠谱。
只是没想到,这回好不容易把人逮来干活,活儿都干差不多了,倒是在我这儿给吓得一愣一愣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喘气儿。
我听着好笑,屋里一群人高马大的猛男们正哆嗦着呢,看我还有脸笑更是哀怨。
我只当没看见,厚着脸皮就说要护送老爷子回房间,以示我对高尖端知识分子的尊敬。让他们留下好好想,为了我,哦我们的睡眠质量,一定要早点琢磨个说法出来。
那老爷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被我一说顿时红光满面,腿也不抖了,热情拽着我的双手,就要给我好好说说他根据黄伢子留下的两张地图,到底是复原了多少,又找出来多少线索。
话头才提,那老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呆,脸一下刷白。
我一惊,就感到攥着我的那双手抓得特别紧,全都是冷汗。
“顾问。”
老爷子咽了口唾沫,“你刚才说的,那个你朋友的故事……是在说,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在每个家都有,而且让人看着安心不会起怀疑吧?”
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落在老爷子这里。
我精神一振,“您老怎么说?”
他更哆嗦了,抬手抬了半天,指了指屋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我一眼看到的东西很多。桌椅床铺、大小生活用品,地板、顶灯、窗帘……零零种种,他说得是哪个?
“顾问,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是不一样的。”老爷子说,浑身都在发抖,“你会发现很多人,可能大半辈子还是一间毛坯房。”
“在一个屋子里,不管是买是租,不管条件好坏,只有一样东西是永远有的,看到反而安心。”
他松开我的手,颤巍巍抬起手臂,曲指敲了一下。
“咚!”
是墙。
那个连我和张添一都从来没有防备察觉的,是屋子里的墙壁。
我呆立当场,许多思绪一闪而过,猛地全部串了起来。
是啊,只有墙这种东西,岗亭也不会有反应。
岗亭规则只是保护存在于四面墙合围中的人,规则中唯独不会涉及四面墙之间的距离大小。否则早在我和李哥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值班岗亭里时,我就要出事了。
按规则来说,除非四周彻底合拢,把其中的人挤压成肉泥,在被保护者还有容身之所前,岗亭规则恐怕是不会被触动的。
而屏屏,她身体不好,常年在家是卧床的。
能跑能跳还没那么虚弱的时候,她又年纪太小,总是挤在我和大哥怀里睡着。
我以为那是小孩子天然的亲近和眷恋,没想过家中可能会有一面“墙”。她黏着我们睡,难道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和回避,想要避免自己在沉睡无意识里接触到墙。
原本已经确定的事情,到了这里竟然多了种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屏屏是否比我和三易、张添一能看到的更幽深,以至于隐约感觉到了某种东西存在家里,却找不到、想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但她一定在某一次,无意中得到过通过“墙”分享过来的,其他孩子善意的礼物。
在她确认了那东西确实存在,并非臆想的时候,也许她也尝试过通过那东西传递交换什么,企图从别的孩子那里收集信息得到答案。
我的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全新的故事,是过往的我和三易、张添一都始终没有察觉知晓的。
正是通过这面“墙”,屏屏才和黄伢子、神女它们建立起联系。
屏屏那些关于怪谈的超前认知,和隐约的孤独缄默,在此刻有了完整的答案。
一个因为病痛始终困在家里,必须受到家的保护才能活下去的孩子,对她来说,安全来自于一成不变的那四面墙。即使暂时找不到解释,她对于房间的依赖和天然信任也是常年累月会积蓄下来的。
这种信任阻止了她把怀疑放到“墙”上,因为房间于她来说,正是这四面让她无法离开的墙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