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到这里,我其实已经有些懊悔,不该一时口快把关于那童年玩伴的往事当做谈资。更不该因为和叁易开玩笑别苗头,就给那孩子用了加二的绰号。
但话已经到这里,扈医生严肃起来,出于职业习惯马上追问道:“具体有多少伤?及时送医了吗?口腔出血是可大可小,有没有脏腑破裂?”
我苦笑,叫她稍安勿躁,定了定神继续讲起来。
只说见到加二的惨状,年幼的我如遭雷殛,眼泪不要钱地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就要扑上去看他情况如何。
我爸妈都是性格极为善良的,喝止我不要瞎动,免得加重他的伤势;把我护到身后,就马上过去,蹲下来要检查他的情况。
但加二见到我父母关切的神色,却好像被人抽了一鞭,顿时面露凶光,往后一缩绷紧了全身,显出十足的警惕和攻击性。
他向来对成年人十分反感厌恶,我其实也是知道的。
但那个年纪的我还不太能理解这种防备背后深藏的苦楚,更不知道我健全温暖的家庭对一部分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一下子手足无措,茫然叫道:
“你别躲啊,爸爸妈妈不是坏人。”
(听到这里,叁易冷笑了一下。扈医生皱眉,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却道是笑话我过于天真不会说话。)
(如今回头看,不得不承认,叁易说的是对的。)
被我一说,当时的加二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就地吐出一口血水,伤痕累累的脸上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嘲说道:
“你们不是坏人,我是啊。”
说话间竟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又远离我们退了两步,行动顺利一如常人,似乎根本没有受伤。
我看傻了,我母亲也有点错愕,上下打量他一圈,柔声问,“你没事罢?”此时我们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酸甜味,原来加二吐的那口血水,是掺了番茄酱一类的东西伪造出来的。
加二抱着手臂,“不然呢?我骗骗他们。一个个没种的弱智玩意儿,当场尿裤子跑了。”看我还在掉眼泪,他有些不适应,勉强找补了句,解释道,“喂,你看不出来吗?傻子,我没事,这都是画出来的。”
话没两句,他又习惯性刻薄:“这都能吓到你,你不会都信了吧?”
我哪管他,小孩子有时候哭起来根本不需要理由,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么,立马哇一声,扭头抱住我母亲的腿就哭得几乎要抽过去。
加二看看我,可能也是头一回碰见这种陌生情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看看我父母,竟然有些慌乱对我辩解了一句:
“我没想骗你……这事儿我都瞒着没跟你说了……”
说着大概他也觉得沮丧难堪,索性又退了两步,一直退到那破屋的后窗下,就跳到窗台上,要翻出去逃开我们。
临了卡在窗台,要走不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冲我喊道:
“有个瘦长鬼影在追我,我说真的!很危险,你和家里人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我什么时间再来找你?”眼泪没擦干先破涕为笑。
加二无言以对,极为苦恼捏了下手掌。
半晌,他忽然带着点期盼,慢慢道,“今天晚上我就躲在这里,躲开那个鬼影。这是最后一晚了。”他深深看我一眼,低声问,“我有点害怕,你到时候能来陪我吗?”
我一呆:“晚上我不能出门啊,我要在家里陪屏屏。”
加二顿时惨然笑了下,似乎是自嘲,一下从窗台跳了出去,不见踪影。
这时我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回答,但要怎么做才是对的,以我那时的年纪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糊涂间被我母亲抱起来,大概是哭得累了,我来不及向父母疑问,打了个哈欠不由就在母亲怀里睡了过去。
恍惚睡梦间,我父母似乎是在商量什么,担忧加二一个小孩子孤身在外流窜会出什么事,又对他所谓的瘦长鬼影有些不明所以。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把我安置回家里,两个大人等晚上过来破屋守着看一看情况。
故事到这里,其实并没有丝毫离奇诡谲之处,瘦长鬼影之说更是不见蛛丝马迹,说起来简直无聊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