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人事科通知她:因表现突出,厂里决定将她纳入“重点培养青年职工”名单,每月额外发放二十元学习补助,连续六个月。
她拿着通知单走出办公室,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当晚,她第一次破例没立刻看书。她烧了壶热水,给母亲泡脚,一边轻轻按摩她僵硬的脚踝,一边笑着说:“妈,我今天在会上讲话了,好多领导听我说话呢。”
母亲怔了怔,随即笑出泪花:“我闺女……终于扬眉吐气了。”
三天后,护理助理第二次考核开始。笔试部分她准备充分,答题流畅。实操环节是模拟病人突发高烧,要求测量生命体征并报告处理方案。她动作标准,语言清晰,连一向严厉的护士长都点了点头。
陈建国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下周二上午九点,转正面试。准备一份自我陈述。”
她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回家途中,她在书店停留片刻,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本《家庭医疗手册》。老板娘熟稔地问:“又要熬夜了吧?”
“嗯。”她笑着付钱,“不过这次不怕黑了。”
夜里十一点,她仍在灯下修改自我陈述稿。父亲悄悄推门进来,放下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别写了,睡吧。”
“爸,我还差一点。”她抬头微笑,“我想把‘我愿意为患者服务一生’这句话,写得更有力量些。”
父亲站在门口,看着女儿伏案的身影,忽然转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捧着一块红布回来,小心翼翼铺在桌上。
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头巾,几十年未动,如今却被他剪开一角,缝成一个小书签,上面用黑线绣了四个字:**行则将至**。
“你妈当年靠这个撑过饥荒年。”父亲低声说,“现在,轮到你了。”
她抱住父亲,眼泪无声滑落。
面试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她穿着唯一一套整洁的蓝布衣裳,胸前别着厂里发的青年职工徽章,准时到达医院会议室。五位考官端坐前方,问题层层递进。
“如果你在值班时发现同事偷拿药品,你会怎么做?”
“如实上报,并保留证据。治病救人是底线,不容玷污。”
“如果患者家属情绪激动动手打你,你怎么应对?”
“先避让保护自身安全,事后通过组织程序解决。我相信制度会保护尽职的医护人员。”
最后一个问题是赵主任亲自问的:“林小满同志,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明明可以在工厂安稳度日。”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眼睛:“因为我亲眼见过一个人生病,能让整个家塌下来。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绝望。我想成为那个拉住别人不坠入深渊的人。”
考场静了几秒。
掌声响起。
一周后,录用通知书送达。正式编制,月薪一百二十元,享有劳保福利,三个月试用期后评定职称。
她抱着信纸跑回家,一路笑着喊:“妈!我成了!我真的成了!”
母亲扶着门框站着,泪水顺着皱纹流淌。父亲默默点燃一支烟,烟头在风中剧烈抖动。
那天晚上,全家破例喝了点米酒。妹妹举着搪瓷缸说:“祝姐姐以后天天穿白大褂!”
弟弟认真道:“等我考上大学,第一个月工资给你买钢笔。”
林小满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她想起八个月前那个雪夜,她攥着假条站在医院门口瑟瑟发抖,不知明天在哪。
如今,她不仅找到了明天,还在亲手建造它。
夜校第四次月考成绩公布,她位列第一。老师当众宣读她的作文《论成本控制与企业效益的关系》,称其“逻辑严密,见解独到”。
她在日记本上写道:“1987年4月18日,晴。今天拿到了护理编制通知,也拿了夜校第一名。生活依旧忙碌,但我已学会在奔跑中看清方向。我不是天才,也不是幸运儿,我只是不肯停下。这个世界不会自动为你让路,但只要你一步步往前走,终会有人看见你的脚印。”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她请了半天假,带着母亲去省城第一附属医院复查。专家听完肺部后连连称赞:“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调理,五年内有望完全康复。”
回程的公交车上,母亲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她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麦苗青翠,油菜花开得金黄。她轻轻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心里默默许愿:明年春天,我要带您去看海。
回到厂区,她发现车间公告栏贴出新通知:因出口订单增加,全厂实行绩效奖励制,优秀员工可获季度奖金。
王桂花在晨会上宣布:“根据综合考评,本月‘岗位之星’授予??林小满同志!”
掌声响起时,她正低头整理针线盒。抬起头,阳光正好照在胸前的护士徽章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她知道,这不是终点。
这只是她人生真正开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