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华瑶和方谨……罪该万死。」
皇帝精力已经消耗了许多,药效大不如前。他的神智混混沌沌,如同堕入烟雾之中,但他对两位公?主的怨恨太深,他强撑着也要把话说完:「忤逆不孝,罪该万死!」
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浓烈的臭味扑鼻,杜兰泽头晕目眩,隐隐又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瀑布般流泻而下,惊雷闪电在乌云中翻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占尽了。
她听出了皇帝的情绪起?伏。
试探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皇帝最忌惮他的子女。
杜兰泽的嗓音一句一句地拔高:「华瑶在秦州拥兵二十万,联合沧州丶凉州丶岱州丶秦州丶康州,建立国中之国丶朝中之朝。五州四海的百姓无不臣服,百姓尊称她为仁义?之主,尊称她的军队为仁义?之师,相邻的永州丶虞州也在传颂她的事迹。」
皇帝的怒火攻上心?头:「孽畜……孽畜!」
杜兰泽话锋一转:「华瑶不忠
不顺,不仁不孝,辜负陛下恩德,死有?馀辜!微臣一心?只读圣贤书,深知国家本务,莫过?于纲常伦理。华瑶忤逆君主丶败坏纲常,实属罪大恶极,平民百姓对她奉若神明,岂不是黑白颠倒丶忠奸不分?!」
「贱民……」皇帝怒吼道,「天下人都是贱民!罪不容诛!!」
他使尽全力,抬起?一只手,直指着杜兰泽:「你也是贱民……杀……杀,杀!」
当他说出「你也是贱民」,她的语声就更洪亮了,完全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又因为雷雨交加丶狂风乱作,守在卧房门外的太监丶宫女丶侍卫都没?听清命令——他们都以为皇帝与杜兰泽正在谈论政务,事实也确实如此,杜兰泽句句不离政务。他们都是奴才,除非皇帝允许,否则,奴才不得涉政,这是宫里最森严的一条规矩,奴才们轻易不敢越过?雷池。
妨碍皇帝争权夺利之人,无论他的意图是什么,都会死无全尸,太医院已有?前车之鉴。
皇帝服药后的第三天,便传令下去,让内阁整理朝政大事,上呈御览。
太医院奉劝皇帝以龙体为重,言外之意,便是希望皇帝继续休养,皇帝连杀了四个太医,再?无一人胆敢劝诫皇帝。
此时?此刻,杜兰泽声若洪钟:「陛下所言极是,天下人都是贱民,微臣也是贱民,贱民应当知好歹丶懂进退丶守本分丶识时?务,可惜天下人缺乏教化,认贼做主!!」
她毫不避讳:「东无杀妻杀臣杀子杀女,杀光了若缘全家上百口人,若缘虽是公?主,却惨遭灭门之祸,陛下重病以来,皇族尚且如此,朝臣又能如何?!归顺东无的官员,成千上万,江南各省等同于东无之省,江南名士也是东无府上的入幕之宾,江南百姓只知大皇子东无,却不知陛下姓甚名谁,伦理纲常,丧失殆尽,大梁朝的祖宗基业,已是危在旦夕!!」
皇帝记起?东无的罪孽,怒火如焚:「杀……杀了东无……」
杜兰泽缓慢地向前膝行:「陛下所言极是,东无罪该万死!方谨也是罪孽深重,方谨串通内阁首辅徐信修丶内阁次辅赵文焕丶兵部尚书庄妙慧丶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等等数十位高官,侵吞千万两公?款,侵占二十馀万精兵,方谨名为皇族,实为蝗虫,她把您的国库都吃空了……」
皇帝并不知道,庄妙慧和刘济万竟然效忠于方谨。他拼尽全力,拼凑着零零碎碎的细节,这才察觉他们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的阴谋诡计。
皇帝暴怒了,整张脸完全扭曲,纱布下的伤口崩裂,血水涌出来,滴入嘴里,泛出恶臭的咸腥气。
疼痛与狂躁一并发作,他的胸膛快要炸裂了,但他的心?力几近枯竭,喊声极小:「药……药……」
杜兰泽反应极快:「要的就是他们认罪伏法,微臣定当遵从陛下旨意。陛下最宠信六皇子司度,司度也是忘恩负义?的逆贼。司度杀害金连思,嫁祸御林军,御林军不敢禀报金连思的死因,其实京城内外早就传遍了,司度仗着陛下的威势,残害忠良丶虐杀忠臣,全然不知君臣之义?,全然不顾父子之情,岂不是让陛下寒心??!」
她的语调凄怆又悲凉:「陛下对司度恩重如山,对御林军恩深似海,可惜,司度一心?只想?弑父,御林军一心?只想?叛主,这些白眼狼,早就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皇帝死死地瞪着双目,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气息快要断了,听力也逐渐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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