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垂眸:“这么宽敞做什么?”
秦诏实诚答:“我和父王一起睡。”
燕珩:“……”
“不止呢。”秦诏道:“我要让父王的宫殿四季如春,金砖玉瓦,琉璃案榻,不是比喻,要实打实的真材料。就连宫殿之中的石阶,都须是羊脂玉筑的。”不等人骂他奢侈无度,秦诏便痴痴地笑:“这天底下,不平的路太多,我生怕硌着父王的脚。”
燕珩笑叹了句:“蠢货,不知哪里做梦去了。”
秦诏将手挂在人腰上,亲昵的搂住,轻声说道:“父王,我才不算蠢货。总之,您要等着我……”
燕珩微微笑,也没再答他的话,只是阖上眼,抚摸着人的后背,沉沉睡了过去。
他须防着秦诏借伤生事,又要防着秦诏生龙活虎之后,与人吵闹生事。
再加上卫栖那“挑拨离间”惹得帝王心中不悦,故而,这一年浮光流散,他竟真的不曾召见美人。
秦婋见那计谋管用,又接二连三给燕珩埋下召见的隐患。听了她回禀的林林总总,秦诏总算放心了几分。余下的日子,便也专心养伤,待好些之后,再追着他父王讨宠。
又一年厉冬,秦诏就由着他父王亲自替他系紧披风,方才叮咛几句:“乖乖穿戴好披风,免得受了风寒。若再去冬猎,更须小心些。”
秦诏称是,笑眯眯的俯下身去,吻他手背。
他总是这样热切,燕珩似乎习惯了,便没什么紧要的反应,只垂下指尖,反手掐弄两把他的下巴,方才哼笑一声,算完。
燕地的雪化得慢。
秦诏就守在他父王身边,耐心地等待着……
一年之后,又一年。浓雪消融,满目梨色终于被微凉的东风吹散了。东宫的玉兰恰逢着时辰,不知愁的怒放。虽也是一瓣又一般绚烂的白,却柔和许多,如他父王唇边的春意潋滟。
庆元十年。
燕珩登基十年整,年及廿七。
此年,秦诏及冠——请辞。
他写“与王上书”,请燕珩放他归去秦国。四下里震惊,纳罕这等盛宠正好,为何偏要回那寒酸的穷秦。然而,更震惊的是,燕珩同意了。
于情,养了七年的小崽子,难道舍得?
于理,军功战绩赫赫,放他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埋下隐患。
但燕珩什么也没说,只看罢那封信,微笑着颔首。
“去罢,我的儿。”
那里,或许有你要追求的东西。是期盼、是争夺,是难言的苦闷,抑或是满腹的雄心,都不要紧。寡人便坐在这燕宫里等着……
若你肯回来。
仍是寡人的好孩子。
送归宴上,秦诏醉饮三大爵。而后,笑眯眯地起身,跪在那大殿之中,柔声开口:“父王,秦诏与您,舞剑,可好?”
燕珩允了。
秦诏持剑静立,轻盈踏步,剑花簌簌挽的如雪一般,只为哄他父王展颜一笑。挺拔身姿、掩不去的湛然凛冽之气,尽皆快意风姿,然已沉稳如王侯。
他不是当年低贱的质子诏。
他是受尽了帝王宠爱、斩杀敌首、军功赫赫的秦王诏。
剑舞惊鸿,他自心甘情愿的回了剑锋,一如当年初见之乖顺,与他父王俯首、叠出一朵海棠花,伫立剑尖,递在帝王眼皮子底下……
燕珩凤眸一转,眯眼瞧他,似笑非笑。
秦诏则跪倒,垂下眼睫去,自将满目的绵长情意压住,生怕旁人看出来。他说:“父王,您喜欢吗?”
燕珩没说话,只拂袖起了身,而后转过屏风,缓缓地走远了。
——秦诏微怔,忙追上去。
“父王,你不喜欢吗?我送您的花。”
燕珩没说话。
然而很快,秦诏便明白了:那样一朵海棠,于帝王而言,太轻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这天下要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