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带上手套,开始一个一个的从窑膛里往外拿瓷器,顺便碎碎念——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嘛!
“就算已经开窑降温,但釉面依然滚烫,冰冷的雪水和滚烫的釉面接触,瞬间产生剧烈的、不均匀的收缩。”
莫惊春详细解释。
“这如同在原本就因收缩不同而绷紧的釉面上,再狠狠‘推’了一把!釉层承受不住这内外交加的应力,便自然崩裂开,形成那细密如网、错落有致的冰裂纹路——‘金丝铁线’!”
刘氏听得心惊胆战:“这。。。。。。这泼水的时机、水量、速度…稍有差池,岂不是整窑都毁了?”
“正是!”
莫惊春斩钉截铁,“泼早了,瓷器温度太高,遇水即炸;泼晚了,温度降了,开不出理想纹路;水量不均,开片疏密不一,难看;泼水慢了,效果打折。这一步,完全依赖匠人对窑温的精准判断、无与伦比的手速和沉稳的心态。”
说完,她拿起一个梅瓶。
“娘,你看,这只梅瓶就没有泼好,前后开片儿不匀。所以,就这一步,老宅的人,就算知道要泼雪水,也绝难掌握这‘惊险一跃’的火候和手法,强行尝试,十窑九炸!”
确实,那只梅瓶前面开片如鱼鳞般排列细密,可后面却如冰裂纹,有些大而疏。
“这一步步,从调泥调釉水,再到看窑火泼冰水,哪一步不要经验?!就是简单的拉坯修坯,老宅那里都比不过咱们,更不用说其他了。”
“所以,老宅拿什么跟咱们比?!”莫惊春取出一件极为完美的天青釉赏盘。
她摩挲着那些鱼鳞样的开片儿纹路,满脸都是骄傲。釉面上的金丝纹路在灯光下仿佛在流动。
“而且,真正的‘金丝铁线’开片,并非淬火后就完全定型了。”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胎釉仍在极其缓慢地收缩变化。”她轻轻抚摸着纹路,“这些细小的裂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继续发生极其微妙的延伸和变化,如同有生命一般,让纹路更加深邃、灵动。这是时间的馈赠,也是无法速成的‘活纹’。老宅就算侥幸模仿出几分形似,也绝无这份随时间沉淀的韵味。”
莫惊春环视听得目瞪口呆的家人,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所以,爹、娘,大哥、姐姐,你们明白了么?!这‘金丝铁线’的开片儿,绝非仅仅知道一个‘泼雪水’那么简单。”
“老宅拿到的,只是最基础的底釉配方和咱们续物山房不过十窑尚且不完整的窑温记录,连我们特制胎土的秘密都不知晓,更遑论这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淬火秘技和那份即将用无数废品堆出来的‘火候感’。”
她将赏盘稳稳放回桌上,虽然未被茶汤蕴养,但赏盘上那独特的开片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此时已经不只是鸣音脆响,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将所有的天青釉瓷器取回殿内,莫恋雪和刘氏两人满脸笑意的拿着软布一个接一个的擦拭。
这一次入窑二十件,出窑二十件,无一碎裂。二十件中成品十二件,开片儿十件,臻品六件。
莫失让一件一件的看,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莫惊春和莫少谦在本上记录,莫失让也时不时的加一句。
“这开片儿,是窑火在天青釉上跳的胡旋舞,是胎骨和釉层相互脚力的竞技场,更是匠人胆魄与心血的结晶。它就是我们续物山房安身立命、无惧任何逼迫的最大依仗!”
“老宅想学?!先让他们有个会做梦的人,梦里还得有教制瓷技艺的老神仙!”
莫恋雪撇撇嘴不屑道。
“瞎说什么,神仙勿怪啊!阿雪,不要乱说,那位老神仙不是咱们能说的,咱得感谢老神仙才对!”
刘氏不满的拍了莫恋雪一下,随后赶忙走到神龛前,开始点香上香。
神龛里供奉的是个神位,写着“梦中瓷老神仙尊位”。莫惊春对此表示尊重,心里倒是一点都不虚,毕竟她带过来的知识本来就是多少代比肩神明之人所创。
“老宅确实学不了,除非他们有好烧塌几座窑,砸碎万件瓷的准备,如若没有,再说吧!”莫少谦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说在点子上。
“咱家这些技艺的诀窍和风险,就算写配方上也不是说领悟就领悟,能避免就避免的,这事‘心法’和‘手感’,说白就都是经验,也是我们续物山房立名在世的底气,我们要做的是百年窑口,爹,娘,你们不是问为何我说技艺交流越广,咱家窑口生意会越做越好?!”
莫惊春笑眯眯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