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啊。病。
多要人命呢。
听到陈怀霖的话,太皇太后那不服输的心也难得伤神了,她道:“病是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服些药下去便也好了,上了年岁的人,生些病也是常事,好孩子,你莫要忧心。这回倒得突然,也无非是叫皇帝气的,你可知道,他为了叫我难堪,竟联结黄坚白那样的人,他竟放任他接了冷宫的那个出来。”
太监这东西,多可怕。
即便他们祖孙之间有再大的不痛快,他也不该去勾搭太监才是。
前朝太监干政之事又还少嗎?那些太监猖狂起来,视天子如委裘,陵宰相如奴虏,狂妄无边,扰乱朝政。
况说,前朝情况更为特殊,她那好儿子,宠幸太监到了叫人无法饶恕的地步,甚至为了岑岑缕次同她顶嘴。
她始终对仁宗的反抗记得清楚,那样软弱的人,却为那恶心的太监和她顶嘴。
許是单纯厌恶,又许是心有余悸。到了陈怀衡登基时,她势必不能再作势内监做大。
灵正二年,陈怀衡十一岁那年,太皇太后发动了给事中们以及都御史弹劾了掌印太监黄坚白,弹劾他撺掇皇帝不务正业。
在那年,小皇帝的寝宫之中多出一些不务正业的小人书,小皇帝开始喜欢看戏曲,小皇帝喜欢开始逗弄蛐蛐
简而言之,小皇帝开始不务正业了。
总归,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自然而然地怪罪到了他身边的那位掌印太监身上。
弹劾的奏本被呈到了司礼监,司礼监掌管内外奏章,所以,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黄坚白所不能知晓的。当然,太皇太后也不怕他知道,仍旧是那句话,斗争早开始,早就无需矫饰,他们之间的龃龉世人不知,难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嗎?太皇太后那样的强势,她迟早会对黄坚白下手,这事难道还需要去保密嗎?
那些弹劾黄坚白的奏章被呈送到了司礼监的台前,可即便他亲眼看到了那些字字珠玑的奏章却也没有办法。他若是插手此事,怕又要马上被人弹劾干涉政权,那便更坐实他的罪状。
无法,太皇太后制造了小皇帝不务正业的证据,而后,赶走了致使他不务正业的黄坚白。
政场的黑暗之中,制造证据和发现证据没有差别,没人能认得清其中的利害。
彼时的陈怀衡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胸无大志的帝王,群臣待他也不放心。小皇帝年岁宵小没有能力去处理政务,他势必要听太皇太后的话,她是他的祖母,她总不能害了他。
当初就连他的父皇也要听她的话,他便更不用说了。
想当初太皇太后费劲了多少的力气,才将黄坚白驱逐出了乾清宫,可如今他再回去,左右竟也不过是陈怀衡一句话的事。
而那待在冷宫中的人又被重新接了出来,让太皇太后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早就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
她再不承认,也不得不去承认。
八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的东西。
有人兴兴升起,而有人垂垂老矣。
她到现在仍旧认为,最大的敌人不是人,只是时间。
她这一辈子斗过了多少人?就连前任的首辅那样强势的人最后都抱憾而终。
她不会承认自己败给了一个二十岁都没到的孙子。
她不服输,可这一刻她的眼中俨然带上了几分疲态,怎么都再遮掩不住。
她对陈怀霖道:“先前你说你不及皇帝,是他比不得你啊,他比不得你啊!”
她为何从前便没发现陈怀衡是那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呢?
太皇太后的眼中莫名出现了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叫人看不懂也摸不透,她说的这话堪称大逆不道,可她却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陈怀霖惊愕地抓了太皇太后的手,阻她道:“皇祖母,不兴说这种话。”
太皇太后想说些什么,然而看着陈怀霖,眼神翕动,终是没说。
她呵笑了一声,不继续说这事,只道:“当初我答应了你父皇不杀他,那我便也不会杀他,只他们之间也太叫人恶心了些。现如今啊,你那弟弟却又放了他出来,你说说,这宫里面还有纲常可言吗。”
陈怀霖道:“父皇同那内监之事也不敢妄说,史书也并没留下父皇宠幸于他的事实。”
再说纲常。
天下万物皆帝王私产,男也罢女也罢,不男不女也罢。
在这紫禁城中,懦弱的帝王便是看上了卑贱的太监,那也无非是顾影自怜,若真说有什么龃龉,那也太符合人情和纲常了。
太皇太后呵声道:“便是你也这样说,看起来还是我迂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