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以来,不断有官员上书,力陈江山分割之弊病。大晋逐鹿中原,经千难万险才完成一统,民心更是渴望统一。更何况北面突厥还虎视眈眈,一旦分裂,容易让突厥各个击破,勒索财帛。
顾宁熙垂眸,见朝堂上分属不同阵营的官员们异口同心,这算不算东宫、昭王府、淮王府难得的兄弟齐心?
她笑了笑,当真是其利断金啊。
无论如何,东西分治一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不到半月就再无人提起。
淮王中毒一案有了定论,系河北细作投毒。刑部、大理寺的卷宗都如此写,人证物证俱在,满朝文武纵有再多揣测,也只能认可这般说辞。
朝局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仍是东宫、昭王府并立,淮王府辅佐太子,陛下从中制衡。
然隐隐的平静下,所有人知晓,局势终归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河北战事的封赏也姗姗来迟,昭王殿下新添蒲州都督的官职,辖河北蒲坂等八县。另有一批年轻的将领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各领官职财帛,感沐皇恩。
诸子相争,明德帝看在眼中,仍下定不了决心强力干预。
日复一日地维持现状,勉强达成了朝堂上的平衡。
临近年末,前朝气氛渐稍缓和时,后宫中却出了一桩大案。
有婢女举告,太子与长云宫的苏婕妤私相授受,纠缠不清。天破晓,瑞和殿外,往来的侍从齐齐行礼:“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这几日为避嫌疑,陆憬一直宿于宫中。
“父皇。”他一礼。夜色笼罩,昭明殿上灯火辉煌。
文武臣工齐至,今夜蒙宫中赐宴,是为贺昭王、淮王二位殿下平定河北凯旋而归,贺大晋一统中原,国祚千秋万代。
名目上是如此,纵然河北战场的景况人尽皆知,但如此欢庆的席上,没有人提起不合时宜的言语。
再不济,那位也是陛下嫡幼子,有位好父皇,好皇兄。
明德帝举杯畅饮,身畔是相濡以沫半生的发妻,殿中诸皇子皆孝顺,群臣更是忠心耿耿,为国家大事建言献策。
家、国、天下,为君如此,他已足够告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平生所余之愿,不过是家宅和睦,天下海晏河清。
姚皇后掩袖饮了杯中酒,比之帝王却更添了几分担忧。
侍女们捧着珍馐美馔鱼贯而入,自上至下,依序布菜。
美酒佳肴在前,朝中文武百官各有心思。尤其是户部官员,今岁恐怕难过一个好年。
更有好事者猜想,陛下此番还能如何封赏昭王殿下。
玉阶上那几处天潢贵胄的席位,怕是愈发暗流涌动。
左首第二席,淮王陆忱一杯皆一杯地灌酒。坐于他上首的太子陆恒知他心中烦闷,分明是一同出征,但诚钰和祈安归来时却是天差地别。
陆恒也无话可说,父皇已然给了诚钰机会,随诚钰一同出征的幕僚们也都是尽职尽责。
奈何河北战事节节败退,突厥在北又虎视眈眈,才归附大晋三五年的领地又有复叛迹象,父皇不得不让祈安领兵。
纵然有些怨言,但对面到底是自己的胞弟。陆恒道:“忱弟,酒醉伤身。你身体方痊愈,少饮些。”
“无妨,有劳皇兄挂怀,”陆忱眸中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精光,“臣弟敬皇兄一杯。”
殿内灯火华美,流光溢彩。
座次隔得远,陆憬的目光无需有太多顾忌。
他遥望着灯下着一身绯红官服的人,面如皎月,一双眸子灿若宝石。她就那般清清静静地坐于群臣中央,却仿佛天上星光皆落于她身,叫人一眼望去再难挪开目光。
顾宁熙偶有察觉,抬眸时只见满殿觥筹交错。
她举箸夹了一筷面前新上的蟹羹,这一场庆功宴依旧不减排场。
如今的大晋暂得太平,亟需休养生息。
蟹肉毫无征兆地落于碟中,顾宁熙蓦地听见上首侍女们慌乱凄厉的呼喊:“殿下,淮王殿下!殿下!”
喧嚣的殿中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都往上首探去,更有淮王府的官员已然站直了身,焦急想要奔去。
淮王陆忱在席上呕吐不止,一口口吐出的却不是酒水,而是血,大片大片殷红的血。
“传御医!”太子陆恒当先反应过来。
“忱儿!”姚皇后声音发着颤,推开侍女去看自己的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