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错。顾渊心道,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而已,他不可能为她背叛兄长。
此事后沉寂了很久,顾渊开始频繁往外跑,或去远处办差,或留宿友人家,府中一切安稳,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他以为风平浪静时,顾衍奉上命出京剿匪,须得半个月。他那时在友人家品酒,家中小厮连滚带爬,气喘吁吁道:“不好啦,二公子,不好啦!”
“那位……又跑啦!”
……
顾渊猛地把酒坛重重放在石桌上,烈酒洒湿了他的胸口,他闭了闭眼,心道:
她当真不安分,也确实聪明,时辰掐的刚刚好。
自那一鞭后,她温驯了好一阵子,守卫丫鬟们都松懈了,趁着兄长外出,她说吃不惯府中菜色,要请扬州师傅。府中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扬州师傅来了,又嫌人人家做的咸淡不对,不是正宗的扬州菜。
她洗手作羹汤,亲自去了大厨房。有前车之鉴,府中众人都防着她,尤其不许她靠近井水、吃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却忽视了下头的柴禾。
厨房走水了。
那日天干物燥,风急,火势渐起,众人忙着救火,事后才发现,人没了。
有往府中运送柴禾煤炭的小农,每月运送一次,每日在未时和申时之间,再晚闭城门,他们就得在京中逗留一晚。她那日亲自做菜,强留了小农一个时辰,他们急着赶回家,竟没注意牛车上多了一个人。
她身形纤弱,钻进厚厚的草垛中,寻常人很难察觉。
那是她跑的最远,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即刻关城门,他若再晚来一刻,或者他不那么敏锐,真叫她逃了!
他发现了她,层层的火把中,两人对视良久,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泪眼朦胧,里头有太多情绪,倔强,不甘,绝望……最后凝结成深深的恳求,他一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眼睛,即使她的脸被煤炭弄得脏污,掩不住那双明亮如璀璨星河的双眸。
他把那璀璨的星河拢到掌心里。
那时他竟诡异地理解了兄长,是该锁起来的。叫他看见就算了,叫别人看见还了得?
……
顾渊当年其实后悔过。他那次把她抓回来后,她彻底死心了,竟开始绝食明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渊抚上心口,那里钝钝地痛。
安生过日子就好了,何至于此!
那个一本正经告诉他,“得吃饱”的少女,那个质问他“我为什么要死?”的少女,是他把她逼到这副境地么?
顾渊心里的焦灼比顾衍更甚,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去求兄长,兄长比他狠心,他怕兄长真把她逼死了,他做得出来。
幸好,她有身孕了。
皆大欢喜。
顾渊对颜雪蕊的感情很复杂,既是他年少戛然而止、朦朦胧胧的爱恋,又有着千丝万缕的愧疚,直到她彻底成为他的长嫂,名正言顺,和兄长感情渐佳,他对她又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禁忌。
他没有娶妻。
她是长嫂,却是商户女,三弟妹没了男人,腰杆儿软,不敢和她争锋,他怕将来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欺负她怎么办?
他把明澜带在身边,视若亲子。他舍命救他时,竟也分不清是为了他那句“二叔”,还是他的母亲。
今日在书房里,兄长说,明澜都要娶妻了,他这个做叔叔的,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今日再见她,她的模样和十几前无甚变化,冰肌玉骨,玉颜常驻,眼角无一丝褶皱。只是那双眼睛温和柔顺,不复当年那般乌黑明亮。
顾渊在沙场上久了,心里不痛快,只能用烈酒解愁。
虽说他也不知道缘何不痛快,他不会去细想。他是驰骋沙场的儿郎,怎能陷入儿女情长?
顾渊沉着脸,喝道:“再来。”
他的院里他最大,没有人敢管他,除了一个——
“二叔?”
明澜的脚步未至庭院,鼻尖先闻到了一股酒气,他轻轻皱起眉,疾步赶来。
“二叔今日兴致这么高?”
他撩起袍子坐下来,轻轻晃动酒坛,看着所剩无几的坛底儿,无奈道:“二叔。”
“这里是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