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修码头只是这个冬天一方面的工作,一期工程修的是主码头和几条主干道,把穆恩山脉的主要入山口、白河的码头、以及跟周边区域的交界点连接起来,这样等道路完工后,再想运送什么货物就不用像满穗之前一样颠簸个六七天,动用了魔法马车才赶在契约时限内交付粮食。
而且穆恩山脉开山后,来这里的客人们会更方便抵达维尔维德各处,虽然说目前维尔维德没什么城市也没什么观光点,庄园外只有两个芝麻大的荒凉镇子,但维尔维德内部的交通状况改善了该有的总会有的。
就是真没有,达里安也会让他有的。
农民克劳斯眯着眼抬头看着天色,不禁叹了口气,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又被忧愁碾出几道沟壑纵横。
从他的祖父老克劳斯起,他们家就代代居住在诺伯庄园的土地上,佃租着庄园主人诺伯子爵的土地,辛勤耕种虔诚祈祷,才得以养活妻儿老小。
这样的养活也只不过是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村子里家家如此。诺伯子爵的地租高昂,交完地租再交田税人头税后留不下什么,冬天里的存粮只勉强够一天一碗稀汤,汤水里沉着能一颗颗数出来的豆子。
克劳斯甚至能清楚地说出粮袋里还剩下几颗豆子他种的麦都拿去换了豆子,豆子比麦贱能多换点粮,这样稀汤水里也能多几颗豆子。
但他太清楚了,所以就更清楚地知道家里没可能交得出领主老爷涨上去的那三成人头税,虽然交税要等到明年的秋天,可那只是他更沉重的负担。
“爹爹?”克劳斯的女儿叫了他一声,少女背着箩筐刚从外面回来,她的鞋上腿上沾满泥巴和碎冰渣,头发蓬乱,箩筐里装着少少的杂草野果烂叶子。
人吃了这些可能会闹肚子,但猪什么都吃。她把箩筐放下,屋子里窝着的一头猪立刻哼哼着凑过来,半点不挑地把食物一扫而空。
它是这个家里最值钱最重要的东西,克劳斯三年前咬牙花几乎全部的积蓄向庄园买下了这头还是小猪猡的猪,他饿着也得给猪喂一顿,小心翼翼地把猪喂到了这么大。
每一个冷得要命的冬天,他们都是全家紧紧窝在猪的身边取暖,才没有在风雪交加的寒夜冻死。
少女摸着猪的脊背,冻得通红皴裂的手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克劳斯回神,看着女儿的模样眉头紧锁,“乔安,你是不是又上山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山里头有狼不能去,你还听不听我的了?!”
“都是快十五的大姑娘了,这要嫁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是的,他的女儿乔安马上就十五岁了,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人头税只需要交一半,十五岁后却是要按照规定该交的半个子都不能少。
克劳斯交不起这个税。
他面前摆着的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交不出税全家沦为农奴,一条通往把女儿嫁出去……把女儿嫁给个好人家,少交一个人的税,再赚一笔彩礼钱……
他不想这样,家里的婆娘快把眼泪哭干了,乔安更是吵闹不休与他对着干……
克劳斯越想越是气闷,忍不住对着女儿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你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甚至什么陪嫁都不能给女儿,还要去求着管事老爷把猪原价买回去,下一年这个家才能勉强熬得过去。
克劳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我不用你怎么办!”乔安昂着头跟他顶嘴,“我是个大人了!我去自己养活我自己!叫那个狗屁博博德吃屎去吧!”
博博德是克劳斯给乔安物色的夫家,住在邻村,乔安见过那个二傻子,油腻腻的只知道嘿嘿傻笑,第一次见面就伸手摸她屁股。
乔安差点吐出来,又浑身恶寒怕得要命。
或许是因为她小时候见过村子里的姑娘出嫁,主祭和新娘的父亲抓着那姑娘的手,如掮客和卖家牵着一头明码标价的牛,就那么简单地把人卖了出去。
那时那姑娘面无表情,乔安分明记得她以前很爱笑,笑起来像花蜜一样甜。
然后第二年,那姑娘就死在了茅房里。
嫁。
乔安想到这个词,就忍不住地打哆嗦。
她说出要自己养活自己,也并非全无半点底气,见克劳斯吹胡子瞪眼抬手巴掌就要扇下来,乔安矮身往猪后头一躲,叫道:“领主老爷说了只要给他干活就给饭吃,不论大人小孩男的女的!”
克劳斯气急:“我叫你胡说!领主老爷那是多大的人物,还跟你说!啊!还给饭吃!呸!我看你是想瞎了心了!”
这分明就是征劳役!
他又不是没有被征过,没吃没喝没日没夜地干,差点活活累死给监工打死,后背的鞭伤现在天冷了还痛呢!
乔安抱头乱窜,“领主老爷就派了人在村子口支小摊,你不信自己去看,老多人在那围着问呢!”
“我的傻妞啊那些是被抓住的倒霉蛋!”克劳斯觉得胸口疼,“征劳役的事谁愿意去啊,还不都是管事带着一个个抓,看哪个倒大霉么!”
难怪他一早觉得乌云密布,这又涨税又强征劳役,新来的领主老爷这做派,天能好起来那才是见了鬼了!
“我不管!”乔安梗着脖子,“我已经报上名了!待会我就跟着走!”
她就是在山里被狼吃了,在劳作里累死饿死,也不想被主祭和父亲牵着绳子,把自己的下半生就此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