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的门锁被扭动,季兇回来了。
她不意外季繁在家里,手里带着从市场买回来的东西,和季繁的目光对上,本来打算去洗手的脚步停下,站在门边不再动了。
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季兇将手里的东西撂下,露出了一个轻巧的笑。
“你爸死了,头被人砍下,下|体被凿烂,脸被野狗野猫啃得差点辨认辨认不出是谁……”
季兇沉默着。
季繁又问了季兇一遍,“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季兇站在原地,目光静默的看着她的生母。
她年纪还小,但太瘦了点,黑长发坠在身后,被简简单单的束成一个马尾,更显的身形单薄。
季兇启唇,湿粘的空气混杂着汗水从她的脊背滑落,“不应该是你想和我说什么?”
季繁很快失去耐性,愤怒的从桌后站起,“你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了?”
季兇的身上有血迹,不难想是在哪蹭到的。
“你爸到底怎么死的?!你前几天回来的时候衣服上都带血,每天都从那卖猪肉的婆娘那买肉,对面住的那骚|货也总在小卖部跟你说话,我看见她在小卖部买锤子,还有隔壁那贱人生的死妮子——!你穿的那身衣服就是她的!”
季繁声音尖利,随着说话语速的加快,呼吸也愈加急促:“你那天回来身上都是血!你说把衣服送到小卖部那婆娘那洗了,她家有洗衣机,洗的干净,我去问了,她说她不知道,她说没见过你那身衣服,你那身衣服的血,到底是你爸的还是猪血!”
一动,一静,季繁和季兇分别位于镜头两端,一歇斯底里,一情绪淡漠。
季兇皱着眉后退一步。
她双颊肌肉紧绷,呼吸在轻微的颤抖,眼睛红了,明明没有泪,却无端的让人觉得疲惫,和某种快意。
“是我。”季兇无声的笑了笑,“我杀了他让你这么愤怒,那你杀了我外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多恨你们?”
在那辆火车上,季兇整个人被愤怒和阴暗的恨意裹挟,她想要毁灭全世界,想立刻就杀了李兴和季繁复仇,想把他们两个人活着剁成肉渣,想把他们的尸体烧了,骨灰扬了,去给外婆赔罪。
季繁瞳孔紧缩,一怔,被季兇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沉浸的愤怒,像是盔甲被拆穿,无端的透露出了其下的软弱。
“什、什么……”怒气的源头被戳破,季繁心虚的撇开了视线,丈夫被自己的女儿杀死的理由也开始变得站不住脚。
“你,和李兴,一起,杀了,我外婆。”季兇语速极慢的走上前去,一直停到了季繁的面前。
“妈。”季兇忽然喊她。
季繁极其剧烈的打了个哆嗦,抬头望向季兇的瞬间瞳孔紧缩。
“李兴死了,那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死?准备怎么死?”
季繁的表情变得怔忡,像是完全不认识季兇一样,趔趄的后退了两步。
她的膝盖发软,跌倒在了身后的老旧木椅上。
“凶器和那件血衣我都留着。”季兇说:“我外婆留的遗嘱找不到了,赔偿金也都在你手里,墓地我暂时买不起,等我能买得起以后,那两件东西会跟着我外婆一起下葬。”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季兇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叹了口气,拉开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上面。
她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很困倦一般的说:“要么你死,我给你收尸,给你挑个好点的墓地,要么你去告发我,让警察来调查,反正他们已经调查了很久了。”
季繁撑起身体,后背弓成一条弧线,颤抖着就要站起来。
季兇一直看着她走到门口。
光与影在这一刻交织成一条极为明显的交界线。
季兇说:“但你想想,妈,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先死了妈,后死了丈夫,现在唯一的女儿还要因为杀了自己的继父进监狱,而举报的人,是你。”
“你今年,六十多了吧?”季兇把双腿伸平,双手撑在背后的椅子边缘,整个人是惬意而又轻松的,“还能活几年?你受得了街坊邻居骂你?暗地里把你当瘟神,对你避之不及?你看,小卖部、猪肉铺、我发小,对面的模特……这是你知道的,她们都在帮我,那你猜猜,你不知道的,又有多少?”
季繁开门的手停下了。
眼前的这扇门像是忽然变成了封印着无数妖魔鬼怪的开关,季兇说的话让她甚至不敢打开这扇门,不敢出去——
有多少人帮着季兇一起杀了李兴?又有多少人知道季兇为什么动手,又有多少人,知道是她和李兴合谋杀了自己亲妈?
如果她去举报了季兇,以后她又要怎么活?
恍惚间,季兇说她‘六十多岁’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季繁看了眼自己粗糙、布满厚茧和老人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