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吏视了眼凝望女孩背影的绯袍男子,踟至他身畔,笑道:“瞧二位举止,这小姑娘可是郎君娘子?”
长孙无忌微怔一顷。
“老丈误会了。”他敛回逾越礼节的注视,“其乃友人之妹。”
老吏却只微笑,似未听见答话,自顾自道:“这般好的娘子并不多见,郎君万万珍惜。”
长孙无忌耐心解释:“在下与她兄妹而已,非老丈所想。”
老吏仿佛失聪,置若罔闻,坚持道:“郎君与娘子俱是心善之人,老朽殊为感激。”
他仍固执己见,长孙无忌眉梢跳了跳,闭了口。
待老吏告辞后,他撩袍上前,踏步至李小六身边,视那面墙半天内已完成大部分,仅剩数列小字。
转目观暮云四起,墨色渐侵,他遂道:“天色已晚,你先回去罢,明日再来收尾无妨。”
李小六站立矮凳上,动作稍缓,低下脑袋,疑惑窥向他:“适才辅机老师与那位老丈在言甚么?甚么郎君娘子的。”
她可不想错过了不得的八卦。
“无甚。”长孙无忌道,语调轻描淡写,“他年事已高,患有耳疾,言语皆听不分明。”
李小六不信。
“他才不耳背,老丈与我交谈时健全得很。”
“那想必因人而异。”
他轻飘飘将话题揭过,李小六百般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两肩一耷,悻悻然就此作罢。
李小六未料到归去馆舍时在府衙门口遇见了罗士信。
只是少年眉尖颦蹙,目不斜视行走,一贯开朗的脸孔上,此时显出疲惫,似倾注无限心事。
“士信?”李小六唤住他。
罗士信停驻,回首望是她,疲惫唇角挤出几分笑意:“原是小六。你为何在此?”
李小六遂告诉他前因后果,又道因无脸麻烦长孙无忌,住过一夜便该知趣回驿馆安歇,以免打扰人家公务。
“你呢?”轮到她提问,“你为何不回长安?”
罗士信眉间平添沮丧,微叹声气,道:“士信留于洛阳寻人。”
李小六顿时讶异:“何人?”她可以帮忙。
“士信恩人之子。”
“恩人?”
暮光越过叶隙,投映于他汗湿涔涔的额角,泛出莹莹光亮,李小六兜里掏出一块绢帕,脑际不假思索,踮起足尖去拭。
“你瞧上去要累坏了。”
罗士信倾下身,少年硬朗的眉骨在她指尖挺立,而后感出不妥,他接过绢帕自拭,道:“我原先投军,众诸侯皆以我年齿稚幼不愿接纳,惟恩人予我知遇,慨然接济,又将我平等相待,如此大恩,士信发誓舍命偿还。”
业已功成名就的少年,仍秉持国士之操,难忘最初的那份善意。
“他叫甚么名字?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妨让我与你一道寻觅。”
“裴公裴仁基。”罗士信道,“士信要寻的,正是他流落城中的遗腹子,裴行俭。”
霎时,李小六目中霍然焕光,张开齿关。
觉出她的反常,罗士信询问:“莫非小六亦与他有旧?”
李小六忽将瞳眸盯向他,锁定不转了。
须臾,她道:“士信可记得,我曾言你与我一故友像极?”
罗士信幽微回视。
“我言的,正是裴行俨裴郎君。”
闻言,少年喉头滚了滚,一股刺痛心口的涩意陡然堵塞胸腔,男儿有泪不轻弹,于女孩面前,他几番屏息,到底忍住了。
原来世间千回百转,心若冰玉诚挚无瑕者,往往能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