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了。”李小六答声响亮。
“那哥哥走了。”仆役推开门,李二郎踏至门口,驻了足靴,又回过首,发觉李小六亦定定注视他背影,“若委实思念哥哥,不妨常来寄信,自有人送至哥哥手中。”
“我才不会想你。”李小六吐吐舌。
李二郎轻笑而去。
武德四年照旧风起云涌,七月,原窦建德部下刘黑闼起兵反唐,飞速攻取河北大部及河南一众地区,自号汉东王,成为大唐心腹之患。
十二月,李渊令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率军讨伐刘黑闼,收复河北。
与此同时,为铲平南梁萧铣,李渊调李靖赴夔州协助平定,李靖即刻领数骑赴任。
“唤我姑姑,我是姑——姑——”
榻上稚婴摇晃双手咿呀学语,李小六半蹲榻前,张着嘴巴拖长了腔调,婴儿口齿含糊不清,难以拼凑出“姑”的发音,李小六却颇具耐心,一遍遍跟他重复,势必要将他教会。
长孙无忌与罗士信立于门外,耳畔接连不断传来屋内少女不厌其烦的教学声,罗士信笑道:“小六瞧上去很喜欢行俭。”
长孙无忌视了房中一眼,道:“她一贯执拗,今日行俭若学不会那二字,只怕她不肯罢休。”
罗士信会心一笑。
长孙无忌移目,转视他:“此番士信随我等征讨刘黑闼,不知行俭如何教养?”
月前温氏病故,将孤儿托付予罗士信,他珍重地接过女子遗愿,独自抚育裴行俭。
聆他问话,罗士信摇头,目露惆怅:“士信拜问过裴氏五支宗族,丞相裴寂倒是提出收养行俭,只是士信与裴相公话不投机,更兼外有传闻称裴相公素有贪赂之名,士信恐他单单觊觎行俭丰实家资,是故拒他所请。”
“那可有问询秦王?”长孙无忌道。
罗士信面泛难色:“终不敢拿此事拜托秦王。”
长孙无忌知晓少年讷言面薄,遂道:“这数月出征期间,士信不妨以行俭寄养于秦王府中,待归来后再接回不迟。”
“这——”少年扯起脸皮,面一红,“劳动了王妃,士信过意不去。”
“此乃舍妹之意,在下不过代为转致。”
罗士信终于呼出一息,悬在喉咙口的巨石搁回原处,唇畔顿牵出一痕笑容,心底漾起由衷感激:“多谢王妃心善,待士信自河北凯旋,定登门拜谢秦王与王妃。”
语未竟,门里陡然响起一道喜悦惊呼,少女激跃万分:“哇,他会说姑姑了!成功了,我成功了!”
门外二人闻声,相视而笑。
因翌日一早即需出发,长孙无忌复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李小六跟着他一块站起,两只眸底一片莹亮,不知是熠熠烛光,抑或星子映照在她瞳间。
她郑重其事与罗士信告别,拍拍他劲瘦却有力的肩膀:“士信万要小心,我听闻你每回出征,定要首登城门,冲入万军阵中亲取敌将。虽然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你太将自己性命置身事外,请莫要让我与其他在乎你的人担忧,务必保重自己。”
少女神情真诚,抚过肩臂的手心沁出温热,倏忽拨动自认朗硬的少年心中柔弦。
他尽力绷住面部,不使自己眉目流露分毫松软颜色,喉间几番踟蹰,终道:“士信还得接行俭回家,自会珍惜性命,小六便毋须牵挂了。”
“那我借你一位伙伴。”李小六仰天吹一声口哨,须臾,一匹通体雪白,四蹄青黑的宝驹呼啸而至,缓行庭间。
李小六抬手爱抚白马的鬃毛,若有不舍,一刻后,盯视业已发怔的少年:“她名唤踏夜雪骓,是突厥王子赠我的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我听你抱怨过你的坐骑脚力不足,所以现在我将她借予你,助你战阵上所向披靡,早日将她归还我。”
罗士信陷入一瞬沉寂。
原来他偶然间脱口而出的抱怨,说者无意,却早被李小六深深记下。
“收着罢,记着一定要还予我,我可舍不得送给你。”李小六瞅他呆愣,以为少年出于矜持而犹豫,咧出笑容。
半晌后意识归位,罗士信对上她灿烂的笑容,鞠躬至腰,而后直起身,同样勾起唇齿:“谢小六的马。”。
已至一更,夜底悄默无声,星月俱暗,惟剩二楼阁子一盏小灯溢出微光。
李小六白日出府一天,晚上还需完成两位老师所布置课业。自打虞世南回来,一下又添了一份,任务瞬间加重,只得挑灯夜战,熬到双眼发青。
她攥着笔杆,伏案写字,偶尔揉揉双目,咬口酥饼,继续投入战斗。
爱学习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她一定能成为让阿耶和哥哥都引以为豪的小才女!
李小六给自己打着气,笔下唰唰不停,忽听一阵疾风啸卷梧桐,几滴雨点撞击窗扉,旋即雷声大作,转眸间雨势骤急,倾盆而落。
聆听雨声常有静心功效,李小六安然自若,墨尽后再在屉中取一块,两指夹着往端砚里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