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往常恪守风度,谦和有礼,她亦不再多话,视他肩胛与之前更为清削,不禁流露关切:“听陛下言先生向前染恙,称病在家,目今好了么?”
杜如晦微笑:“劳六娘关怀,杜某正因日前病体痊愈,故前来拜见陛下,请求为再度国一效绵薄之力。”
“先生身子一向不好,应当好生休养才是,来日我唤人送补品至府上,好好慰劳先生。”
语未竟,杜如晦眸中倏尔浮出淡淡落寞。然很快藏去,一顷恢复了神情,道:“六娘一贯细致入微,杜某铭感五内。”
他忽望向她,眉目牵动:“不知六娘如今可好?”
“挺好的,我每日都很快乐。”李惜愿笑了一笑。
当比嫁他快乐得多。杜如晦想道。这样很好,他期冀她能过得比任何人幸福。
“不过我一直很感谢小杜先生。”她忽然发话,打断他的思绪。
“谢我作何?”他问。
李惜愿凝视着他,男子沉静柔和的面庞映入眸中,岁月悠悠,他容颜未改,亦不曾洗褪那颗澄净之心。
她忆及过往,语调也不禁浸润温睦,道:“没有先生,也即没有现在的我,我从前不爱读书,脾性怠惰,先生也未尝批评嫌弃过我,而是耐心教会我许多,我自然感激先生。”
此番为她肺腑之言,孰人予过她帮助,她皆挂念于怀。
杜如晦终于笑了,眼角若翅羽上扬。
“六娘每日参与译经大会,杜某偶然曾见。”他目中漾起欣赏,“想六娘从前一见经文便唤头晕,孰人能料如今六娘已成大家,足见六娘自身颖慧,只需有信念作坚持,便能获取如斯进步。”
李惜愿被他盛赞得不好意思,抚了抚脑后:“大家谈不上,可我一直在激励自己,或许能有一日追及先生。”
“六娘已经超越了杜某,不必以杜某为标准。”杜如晦道,“其实是杜某需感谢六娘,六娘也许忘记了,当年杜某最失意之时,是六娘勉励杜某。”
她当然记得,虽已过多年,但彼时两位男子对月邀饮,满庭空落,惟能借酒消愁,那幕场景至今仍深深印在她脑海。
从此她便知了,原来怀才不遇,冯唐易老如此令人遗憾,幸而他们遇见了伯乐。
“阿盈。”
身后忽有人唤,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杜如晦循声望去,长孙无忌于墙后缓步踱至,稍稍立定,二人相对作揖一礼。
唇启又阖,犹豫一刻,杜如晦视了李惜愿一眼,终未再言,最后辞别:“那杜某先行告退了。”
“先生再会。”
李惜愿注目他背影远去,几丛绿竹掩映,风掠长叶,终于消失不见。
“你与克明说了甚么?”他挽起她的手。
李惜愿眯了眯眸,圈住他的腕,贴了贴他:“我说我现在很幸福,他为我感到高兴。”
长孙无忌视了视她。
“真心话。”她弯了弯唇,“辅机还记不记得,那年元夕,你对我的祝愿?”
“记得,你实现了么?”
他言,愿灿烂喜乐与她长此以往,长留于女孩的心间。
“当然!”李惜愿仰脸望他,“谢谢辅机,我寻到了最灿烂的自己。”
她眉目明娇,仿佛日出江花,长孙无忌注视着眼前面容,骤而,他的心倏尔猝动。
相伴十年,他仍为她牵绊至此。
“我亦要谢阿盈,你能来到我的身边。”这一痕初夏日光同样拂开他的寂寞,否则他的人生该如暗室昏沉。
女孩于年节前夜,在那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冬晚,踩着连绵风雪,敲开他的家门,亦从此锁住了他的心扉。
“我们走罢。”李惜愿顿感满足,笑眼扬了扬。
“郎君,那便是公主。”
随沙弥指引,李世勣投去目光,女子着天青色对襟襦裙,外披翡翠绿罩衫,坐于台上白髯高僧下首,伏案专注译经。
台下上百名僧人分坐蒲团,默声逐字推敲,四角香炉浮烟,清檀气息随风飘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