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惜命,龟缩在柳章设下的防护阵当中,不敢出来。东宫的人却挺身而出。软弱太子竟有玉石俱焚之心。杨玉文倒是有些意外。太子跟个病猫似的,关键时刻,敢与臣民共存亡,还有几分血性。杀敌靠的不是人多,是士气。
太子出面,总比没出面好。
杨玉文问道:“大阵开了吗?”
赵志雄道:“开了,随时可能启动。大人下令吧。”
杨玉文道:“再等等。”
驱魔司大阵一旦全开,长安妖魔鬼怪都难逃一死。妖精内丹爆炸,粗略估计得炸毁上万房屋,死伤十万人以上,代价巨大。比较起来,妖魔杀的人或许都没有开启大阵死得多。长安将尸横遍野,善后会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无必要,杨玉文并不想那么做。那意味着把自己变成千古罪人活阎王。现下死的人还没有破万,只要杀掉大魈,一切还有回旋余地。开启大阵,那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赵志雄以为杨玉文没有下定决心,是在等宫里的信儿,问道:“是否要请示陛下?”
杨玉讥笑一声。请示又如何?圣人当然清楚大阵的杀伤力,奏章上写得明明白白。皇帝不出面不下旨,明摆着是指望驱魔司继续“抗旨”到底,坏事黑锅全让杨玉文一个人背。等事态稳定,民怨沸腾。陛下再下令杨家满门抄斩,平息民愤。这一套流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杨玉文揣摩圣心,太了解那位至高无上的当权者了。
“再等等……”杨玉文提着刀。他要用卷刃的刀,继续为杨家搏一搏。
谁甘心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呢?谁不想站在太阳下,做光明正大的英雄。脏活总有人要去干,黑锅总有人要去背。他们杨家背得够多了。
血月当空,天幕斑驳裂纹喷涌浓稠黑雾,八颗大魈分身由锁链相连,尾端牵系着无数小骷髅头。街道上地砖开裂,涌现成千上万的鬼爪,天地变成了鬼怪的炼狱。长安一千年内死去的所有人,组成亿万鬼魂,齐齐哭嚎。哀音摧折心肝。
修为低下的捉妖师支撑不住,纷纷抛下刀剑,捂住耳朵。
“别听!”
“快静心,隔绝六感!”林园等人大喊。还是有一些师兄弟中了招。
柳章挺身而出,倒掠而飞的身影在空中如同蜻蜓点水,留下一长串残影。他胸口绽放璀璨剑芒。剑气逆流,凝聚实体,化作一柄龙雀剑。刀柄如龙尾盘卷,刀锋若雀嘴突兀,长三尺九寸。他跃下,将剑插入泥土,一株清莲缠绕剑身生长,扎根,深入土壤地心。
莲花根茎迅速扩张至整片城区。地面鬼爪纷纷断折。
地狱中的鬼,休想爬出来。
哀嚎声戛然而止。张道长望着狂风中矗立的莲花,认出那是师父的遗物。师父临终前,把剑留给了柳章,力挽狂澜。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张道长朗声大笑,道:“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剑风刚正,能震慑妖魔。”
柳章高声道:“师兄,为我护法!”
张道长道:“来了!”他盘腿而坐,半刻也不拖延。
柳章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伏妖司弟子纷纷坐地。上百人环绕柳章,灵力汇聚,如同涓涓细流,涌向柳章。柳章周身光芒大盛,不可逼视。他默念口诀,与天地共鸣。金色
符文轰然涌出,在他们上方,符文如同扶摇直上的龙卷风,密密麻麻飞向八个方位,组成八卦图,在高过骷髅头的位置。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金色符文如同如同瀑布雨,飞流直下三千尺,将大魈和分身全部围困其中。柳章座下盛开透明莲花。他睁开眼,目光坚定,控制着整片天空。天地万物为他所用,助他一臂之力。柳章大声道:“收!”。
瀑布流转,金光刺眼。大魈的分身遭受挤压,硬生生合二为一,回归本体。那股力量足以撼动山海,绝非人力可以支撑。柳章逆天而行,偏要将大魈收入囊中。他顶着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额头冷汗涔涔。手指颤抖。每一寸收拢,都需要消耗大量内力。
时间点滴流逝,他的身影越来越苍白,几乎快要变得透明。
张道长看出他舍命拼死,喊道:“师弟!”
柳章已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周围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他困在核心当中。只有他一人。其他人都消失了。他只要大魈死,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杨玉文看着柳章模糊身影。他提刀上前,被赵志雄拦住。
赵志雄道:“眼下伏妖司逞能,且看他们能否成功。我们再动。”
杨玉文瞥了他一眼,道:“你倒会盘算利弊。”
赵志雄道:“他们自成一体,我们闯入,可能会适得其反。楚王殿下修为高深,未必不能敌。他们败了,我们再上。一层一层地死,死得更有效用……”
杨玉文张口接道:“若他们玉石俱焚,我们正好捡漏,是不是?”
赵志雄道:“是。”实话难听,道理就是这个道理。赵志雄能爬上来,也是这副脑子的盘算。
杨玉文发觉自己从未看清过他的真面目,事到如今,他还能条理清晰,分析出最有利的决策。杨玉文笑道:“那又何必拦我,我同柳章赴死。伏妖司败了,驱魔司就是你的天下。这对你最有利。”
赵志雄面不改色道:“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
杨玉文将他的建议考虑了一番,颇有道理,“你说得对,等他们先死,我们再死。也来得及。”
他打消助阵的念头,静观其变。柳章死了,正合他意。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救呢?他们连朋友都不算。杨玉文听从赵志雄的建议,决意坐山观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