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叫千山她们几个给自己梳妆。
他身子才好一些,昨夜又被某个偷偷摸摸的人折腾半宿,现下是脸色苍白、腰腿酸疼。他也不浓妆艳抹,就白着一张脸,唇色也淡得吓人,尔后简单挽起发髻,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一看便知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出门走到一半,周嬗的腿不禁发软,停在原地扶着侍女喘气。他的腿内侧与亵裤布料不停地磨,磨得他好不舒服,连着腰一齐酸软,身子都不像他自个的了。
等行至会客的堂屋,他甫一进门,就见王襄坐在跷着腿吃茶。瞧见周嬗后,王襄惊讶道:“公主的脸色怎会差成这样?”
周嬗淡淡笑道:“有劳王公公记挂,不过是前几日吹了风,今日又身子又有些不爽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王襄叹气:“咱家一路陪着公主长大,最清楚公主的身子受不得一点凉,一个多月前在武昌府吓到了公主,连累公主回程的路上一直病着,咱家罪该万死,还请公主责罚。”
说罢,这太监从圈椅上起身,一撂袖子,就要给周嬗跪下。
周嬗也不阻止,而是缓缓坐在屋子的主位上,摆了摆手道:“我可受不起王公公这一跪,公公是父皇的得力干将、朝廷里的大红人,我哪敢责罚公公呢?”
此时正好千山奉了茶来,周嬗从她手里接过茶碗,撇了撇浮沫,轻轻抿上一口,眼睛却始终盯着王襄。
王襄装模作样,跪到一半,见周嬗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又悠然直起身子,坐回圈椅上,笑道:“咱家做错了事,自然得给公主赔礼,寻常的那些金银财宝,想必公主也看不上眼,索性遍寻江湖神医,前几个月恰好找到一位民间圣手,不知公主赏不赏咱家一个面子,让这位民间圣手给公主仔细瞧瞧?”
周嬗放下茶碗:“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子特殊,恐怕不方便交予陌生的大夫医治。”
王襄哂道:“公主莫担忧,此人决计是不会对外透露一句的,若是泄露了公主的病灶,咱家杀了便是。况且,公主与他还有一段缘分呢。”
“缘分?”周嬗挑眉,“真是稀奇,我倒不记得我同哪位神医有过交集,不过既然公公向我保证了不会外传,那就把人带上来罢。”
他吃的那副奇药,不仅让他外表看起来与女儿家无异,连脉象也偏向阴柔,寻常大夫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资历深的大夫更是不敢妄下结论,王襄带来的神医要真能看出他不是女人,也算有本事。
“把人带上来。”王襄吩咐手下。
不一会儿,门外先是走来一个少年,年纪不大,十六岁的模样,神色紧张,跨门槛时险些摔倒,一旁的东厂太监眼疾手快,好歹没人他摔了。
周嬗见过这个少年,在宣北坊那间窄小的医馆,少年伶牙俐齿,还挺招人喜欢。
“见、见过……”少年结结巴巴,嗵一声跪在地上。
周嬗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孙景。”
“好,孙景,我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么?”周嬗见孙景面露迷茫,补充道,“七月在京城,宣北坊,你给我开了几幅调理水土不服的药,你可有印象?”
经周嬗这么一提醒,孙景恍然:“啊!原来是您,您当时……”
说到一半,孙景急中生智,赶忙闭上了嘴,他差点脱口而出假死药那件事,幸好及时止住了嘴。上首那位公主虽是浅浅微笑,眼睛却冷得吓人,孙景自幼擅长察言观色,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周嬗对孙景的反应还算满意,他问:“王公公口中的神医,不会就是你罢?你家那位老大夫呢?”
孙景手心冒汗:“他在门外……”
这时门外恰好传来嘈杂声,东厂的人急急拦住一个老人,那老人又是叫又是闹,力气奇大无比,竟生生撞开了拦路的东厂太监,重重摔进门内。
“这是怎么了?”周嬗起身,皱眉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吵了起来?”
那老人在地上爬了几步,忽然直起上半身,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周嬗,面目狰狞,口中呜呜咽咽,听不清在说什么。
“孙大夫,您这是作甚?”王襄亲自上前,把人从地上扶起,清俊的脸上满是担忧,甚至还帮老人拍了拍衣袍。
那老人缓缓转动眼珠,落在王襄的脸上,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等再转向周嬗时,眼睛里似乎闪动了几下,有了神采。
老人沙哑道:“是你要看病?”
周嬗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是。”
一旁的东厂太监对老人呵斥道:“休得无礼,见了公主还不——”
“不必整那些虚礼。”周嬗打断太监的话,语气淡淡,“孙大夫,过来罢。”
孙逸似乎长叹了一声,低头对孙景说:“去把药箱拿过来。”孙景听了忙不迭跑出门,从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黑漆木箱,抱到孙逸的面前。
这老人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形容枯槁,看得一众不禁怀疑他到底能不能行。他提着药箱颤颤巍巍走到周嬗身旁,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玉汐侧身上前,略微隔开孙逸与周嬗,神色相当戒备。
孙逸从药箱里翻出一个脉枕,低声道:“请公主把手放上来。”
周嬗瞥一眼老人,随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将手搭了上去。
隔着一层绸布,周嬗能感觉到老人的指尖在颤抖,他看见那只苍老的手,布满瘢痕,如同即将枯死的老木。
眼看孙逸神色几变,一旁的千山按捺不住,急声问:“老……孙大夫,你说句话啊,我们公主的身子能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