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何人,”成之染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是不是还要称呼一声‘陛下’?”
宇文绎咽了口吐沫,道:“我是君,你是臣,虽非一国,胆敢相迫,天理不容!”
天理不天理,成之染不甚在乎。只是若当真将对方逼死,好说不好听,她父亲也不会乐意。
她高踞马上,微微颔首:“我并无相迫之意,也不愿伤阁下性命。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便是。”
“我要你发誓,”宇文绎喊道,“以苏氏待吴王之礼待我,不准伤我家妻儿老小,也不准伤我族人百姓。”
国朝世祖定江南,出降的吴王受封归命侯,在洛阳安养天年。
成之染只是望着他,道:“王师北伐,布仁施义,自不会滥行杀虐。阁下所说的,我答应。”
诸将佐以为不妥,正要相劝,被成之染抬手止住。
宇文绎半信半疑:“你有何为证?”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宇文绎仍不放心,硬要她立下毒誓。
成之染被他逼得没办法,索性道:“阁下若死,南朝必亡。如此,可还满意?”
众人都一惊,然而她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宇文绎微微缓和了神色,禁不住成之染催促,这才颤巍巍地从宫墙下来,腿一软就跌倒在墙边。
成之染吩咐诸将佐进据未央宫,又让亲随将宇文绎搀扶下来。她这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人的面容,见对方神情惚恍,眉宇间庸懦之色,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拄着长刀,问宇文绎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宇文绎闻言,迟疑了一瞬:“你不是镇国大将军吗?”
成之染似是一笑:“我不过一介臣子,阁下嘱托给我的,却是天子决断的事情。”
宇文绎恍惚的神情裂开一道缝,震恐道:“可你已经答应了我,还能够反悔不成!”
成之染盯了他许久,眼看着对方刚硬的棱角又渐渐收回,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阁下莫担心,我素来言出必行。”
宇文绎摸不清她话中真假,然而人已被抓住,也只得满腹忧虑地听天由命。
成之染不与他纠缠,派重兵把守未央宫,继续清剿长安城中的残兵败将。
诸军劳碌,日影昏沉,她勒马止步,凝神细听,依稀秋风中隐约有乐声传来。
未央宫北有一座巍峨高台,兵荒马乱的时节,也无人看顾。成之染循声而去,那乐声反而显得越发邈远。
柏梁台以香柏为梁,秋声冷寂,香气四起。
她拾阶而上,足音空荡,风露暗随。
重重霞幡绽开迤逦锦色,绵华稠彩的身影自台殿走出,似是拉开了一道帷幕。
成之染微微仰首,高旷碧空似有流云拂过,袅袅秋风吹起她鬓边碎发,周身淡淡的血腥仿佛也荡涤一空。
天光算不得明灿,却如同金粉珊珊堕下,零星撒到眸子里,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人的音声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心事无令人知。狸奴,你长大了。”
第306章元氏
成之染依旧维持着驻足仰首的姿态,天地间风流云散,仿佛在此刻凝固。隔着整整十年岁月的时空,京门故里的花蹊春日,霎时横越关山万里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