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有何难!”成肃笑起来,打量他一番,可怜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于是道,“待你将来凯旋之日,我让人抱他上宣阳门城楼。”
沈星桥称谢,与成肃交谈许久,才推门出来。宫墙之外的天际,不知何时又层云密布,北风呼号而过,如千军万马浩荡奔腾。
长安,又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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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率大军离开长安那一日,正是雪霁天晴的时节。
成之染一行将大军送到了渭桥。数月前激战狼藉的渭桥四野苍茫,厚重的白雪掩没了干涸淡漠的血迹,滚滚东流的渭水寒浪翻涌,单单伫立于水畔远望,刻骨的凉意便已经渗入骨血。
成肃大军将经由渭水驶入大河,顺流而下。据司州刺史宗棠齐所言,从大河通往汴水的石门水口终于挖通,水道内的林木灌丛也已经尽数砍伐。大军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汴水驶向彭城,而不必再担心大河下游时隐时现的慕容氏游骑。
成之染目送大军远去,白茫茫天地之间唯有风帆鼓动,渐次消失在碧天之际。
她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可心头霎时间空落下来,旋即又充斥着更加浓重的思虑。
没有东府数万大军为后盾,想要北上与慕容氏一决高下,也变得不切实际。
与她一道留守的将士也并没有太多喜色,如今的关中,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宁。
成之染回到未央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派沈星桥诸将按各自职守,出镇长安近畿诸郡,安抚百姓,招怀流民。又增派人马把守南面虎蹋城,传檄关中,施以威德。
如今攻灭慕容氏不可一蹴而就,她既然要经略关中,徒何乌维和屈脱末都并非善类。尤其是徒何乌维,早在宇文绎之时就已经进据西北安定郡和东北长城郡,距离长安不到五百里。元破寒和宗凛各自把守新平郡和北地郡,时刻留意徒何氏动向。
岑获嘉劝道:“陇外征战不休,屈脱末无暇东顾。节下何不趁此机会西进,收复陇西到金城一带故地?”
成之染未尝不想,可陇外远在千里之外,徒何乌维却近在咫尺,倘若长安守备空虚,胡骑数日之间便可兵临城下。有这个腹心大患在侧,她实在难以放开手脚。
成襄远明白她顾虑,忍不住问道:“倘若我军挥师北上,灭了徒何乌维呢?”
成之染一笑:“统万城僻远,千里奔袭,务要一击而中。待到明年春来,大可一试。”
乾宁十二年的除夜在漫天风雪中如期而至。苍凉天地间雪簇纷飞,携着刺骨寒意漫卷孤城。
驻守长安城的将士,已是离家的第二个年头。
自荒原呼啸而至的寒风,似乎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笳声。城头守兵围坐在火堆旁炙肉行酒,凝神细听时,哀婉的曲调穿透重重风雪,终究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黑漆漆的夜里满城灯火,一曲江南的采桑曲渐渐从城头飘起。
雪越下越大,良驹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而迟缓。成之染勒马止步,遥闻城头熟悉的小调,许久都一言不发。
因今夜除夕,军中分赐了牛酒犒赏将士。她与岑获嘉率诸将佐巡视城防,见众人和乐欢颜,心中也稍稍得到些宽慰。
然而这城头响起的江南曲调,到底是诸军将士悠悠心曲。
她登上城楼,吃惊的队主笑脸相迎,聚在火堆旁的军士也纷纷起身,采桑曲伴随着胡笳呜咽,悄悄地没了声息。
成之染一笑,问道:“想家了?”
众军士脸颊通红,不知是喝了许多酒,还是被冷风吹得刺痛,只是低下头支吾不敢应声。
那样子却是默认了。
“我也想家了。”成之染道。
众人抬起头,眼神晶亮了许多,有个年纪稍小的大着胆子问道:“将军,他们都走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自然指的是成肃大军了。成之染笑笑:“等到关中安稳了,我们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