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扭扭的汉话传到殿中,成襄远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脸上登时褪去了血色,他不由得抓住徐望朝的臂膀。
徐望朝按住他的手,以目光安抚,却听得台下屈脱末又道:“成小郎君,出来罢!我跟你父亲有交情,不会伤害你的。你乖乖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成襄远与徐望朝对视一眼,血海深仇,不过如此,他不知道跟对方还有什么好谈的。
见他眼底怒气氤氲,徐望朝将人拉住,挣扎着站起身来。
成襄远惊怪:“二郎!”
徐望朝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道:“不要动。”
两名亲兵扶着他走到殿门,守在殿外的兵士分开一条路,低垂的曲折长阶之下,他望见了黑压压的人群。
屈脱末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道:“二郎君,又见面了。”
徐望朝一动不动,说话已没有力气。
屈脱末似是恍然,大笑道:“二郎君受伤了?可真是不巧,手下人粗鲁,得罪得罪!”
徐望朝喝道:“我若是死了,岂不更是称了你的心?”他言辞凌厉,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
屈脱末故意装作没听清,探身作势要迈上台阶,登时听到当啷一声,上首那郎君已拔刀出鞘。
他收回脚步,笑道:“二郎君别急,我素来以礼待人,还要请郎君到我家做客。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徐望朝冷冷道:“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若有本事,来与我决斗一场!”
屈脱末投鼠忌器,不敢将对方逼得太急,见天色不早,于是吩咐手下将柏梁台看好。
那将领见他要走,急忙道:“大王,人都到这儿了,上去抓住他不就得了?”
屈脱末横了他一眼:“我要活的,活的!谁也不许乱动,否则可是个大麻烦。”
他只是想夺取关中而已,弄死了成肃的儿子,只怕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虽不解,倒也唯唯领命。
徐望朝见屈脱末离开,强撑着又回到殿中,才一坐下来,成襄远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一声。
成襄远赶忙松手,神色竟有些惶急,他隐约明白屈脱末的想法,这令他愈加不安。
“我宁可去死,也不要落在屈脱末手中。”
殿中已有些昏暗,重重帷幕飘动的风影,虚虚实实地落在成襄远脸上,像春夜里的一朵玉兰花。
这念头倏忽从徐望朝脑海中闪过,他微微晃神,方才迸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
“岑公说你绝处逢生呢,”他勉强笑道,“将来还要尚主封侯,你怎么会死?”
成襄远久久地望着他,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冰凉的,像融化的雪。
徐望朝伸手按上他的肩膀,道:“帮我解甲罢。”
伤口的血肉早已与布帛贴在一起,紧紧地粘在铁甲上。将这身铁甲剥离,他该是很痛的罢?成襄远泪眼朦胧,手都在颤抖,铁甲卸下,露出内里血污一片的裲裆衫。
徐望朝似乎觉不出痛,只是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他吩咐左右为成襄远解甲,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髻,道:“好好歇息,不必再想了。”
这句话直直地落在成襄远心口,仿佛一下子卸掉他全部的气力。他整整三天没合眼,身心俱疲,实在太累了。
殿中幽幽地点起了烛火,朦胧地闪烁不定。成襄远想,这烛火太亮了,不该这么亮的。隐隐约约间,似乎又有个模糊的人影,扑面而来的风竟有些燥热,忽远忽近地,送来了阵阵驼铃声。
脚下的土地绵密细腻,让人深深地陷落,越陷越深,胸口如同压了巨石一般,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