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端午时节,迟来的雨水汹涌如注,天地间俱是浓密的阴云,整个金陵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间或天晴时,成之染时常立在廊下,望着小洛宛在水洼里踩来踩去,扑面而来的雨雾饱蘸了湿润气息,在方寸之间蒸腾恣肆。
何知己临终前交代她的话,总是不经意间从脑海中闪过,她没有见到何知己说这话时的神情,可这句话却如同就在耳边。
青袍郎君从京门田亩之间回望,那目光仿佛在对她说,何某知道自己心中所求,可是女郎呢,女郎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成之染无法回答,只得越发紧切地抓住空荡荡的手心。因她镇国府擢升一品,军府佐吏也随之改制。
虽有成雍这个尚书令在上,吏部尚书孟元策俨然是尚书省的主心骨。他派遣曹郎频频往来于镇国大将军府,将佐吏品阶职事一一敲定,终于使成之染放下心来。
她亲自到孟府向孟元策答谢,望见对方因终日操劳而斑白的鬓发,心中亦惆怅难平。
孟元策笑了:“第下笑我白发不成。”
成之染摇了摇头,眼前人当年雄姿英发,银枪烈马驻守丹阳城,一眨眼暌违数年,彼此都改换了旧时模样。
唯独两颗心,似乎仍旧是相近的节律。
孟元策见她身怀六甲,还在为军府诸事筹谋,不由得劝道:“第下身子贵重,多加留意才是。”
成之染笑道:“尚书为国事殚精竭虑,这话该是我来劝。”
孟元策叹息:“京中不比州郡,我到金陵来,才知道此间难处,也不怪前将军不肯回京。”
前将军桓不惑出镇广陵,朝廷几番调动都不肯回京,在宣武宿将中也独此一个。
成之染听出他话中不得意,将旁人屏退,道:“台省之事,何以让尚书烦扰?”
“称不上烦扰,”孟元策笑笑,道,“只是不如方岳自在。”
他本是由江州刺史宣召回京,在何知己去世后,以吏部尚书之职统领尚书省,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成雍暂代尚书令,名义上是尚书省的主官,虽仍事事依顺他,到底难以心服。
成之染打量他一番,亦笑道:“如今台省,也唯有尚书撑得起。只是吏部尚书有些单薄了。”
孟元策颇有些迟疑,道:“第下这又是何意?”
“台省事大,差池不得。可惜左仆射一职,前后所任多不假天年,尚书若能以右仆射兼吏部尚书,岂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孟元策一惊,一时辨不清她话中真假。
成之染敛容,道:“不知尚书可有此意?”
成肃不肯回金陵,将成雍从荆州调回,也是替他执掌尚书省之意。孟元策思忖,他若是做了右仆射,只怕违逆了成肃的心思。
成之染明白他的顾虑,道:“彭城顾不得思量这许多,我只好为尚书周旋了。”
孟元策沉吟不语。
“尚书?”成之染唤他。
孟元策侧首看她,道:“第下费心了。”
成之染一笑,道:“台省庶务繁多,所兼丹阳尹之事,只怕尚书难以周全。”
孟元策眸光微动,忽而哈哈一笑:“第下,这是要赚我丹阳尹啊!”
成之染认真地看着他,道,“尚书以为如何?”
孟元策不答,杯盏中茶烟尚绿。半晌,他抬起眼皮,道:“第下属意于何人?”
成之染含笑:“若能为尚书分忧,是外子之幸。”
孟元策看了她两眼,问道:“徐郎贵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