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噬人的暴戾在他胸中奔涌,他此刻只想让某些东西彻底粉碎!
陈雨依旧没有出声。
但那张遗传自母亲的、本该柔美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骇人的寒霜。
她低垂着头,额前细软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可紧攥着桌布边沿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而不自觉地痉挛着,指甲深陷进柔韧的布料里,留下月牙形的凹痕和细微的撕裂声。
胸腔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灼痛喉咙——如果那个所谓的“父亲”敢出现在面前,她会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抽到他永远记住这张和母亲七分相似的脸!
林夏仿佛被抽尽了力气,激烈燃烧的恨意过后是深不见底的虚脱。
她无力地反握住两个孩子冰冷或炽烫的手,指腹轻柔地、带着劫后余生的眷恋,一遍遍描摹着他们指节的轮廓。
“后来…我死心了。”声音陡然低下去,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年,“顶着白眼和唾沫,挺着大肚子办了休学…躲进破旧的出租屋里,直到把你们两个生下来。”她牵起一个极其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笑容。
她停顿了很久,窗外有风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陌生而幽暗,带着一种洞悉了宿命般的苦涩自嘲:“熬过那些日子…我以为彻底上岸了…谁曾想…”她扯了扯嘴角,笑比哭难看,“后来…身体里沉睡的那头野兽醒了。”
她看向陈默和陈雨,目光里是混合着羞愧、无力和某种近乎悲壮的坦率,“像藤蔓缠绕骨头缝里长出来…跟你们外婆当年……一模一样。”她用“野兽”替代了赤裸的字眼,但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法满足的焦渴与羞耻,却精准地刺穿了平静的表象,“那时候起…我才真正明白…”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字字滴血,“外婆当年…每一天,都在活活煎着自己的魂灵。”
林夏的倾诉缓缓流入沉寂的空气,那些被“性瘾”撕裂的岁月碎片在她低哑的叙述里渐渐拼接成一副血泪交织的画卷。
房间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悲伤,仿佛连光都沉重了几分。
“……为了你们两个,我那时候是真的发了狠。”她终于讲到了黑暗中的跋涉,疲惫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近乎偏执的强韧,“一手攥着能赚点生活费的笔杆子,什么狗屁稿子、傻白甜小说都硬着头皮写;一手死死扒着书本……天没亮就把你们裹在大衣里抱着去图书馆。上课眼皮直打架,就在讲台下狠命掐自己大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在触摸那段冰冷又滚烫的岁月,“硬是挤出骨髓里的那最后一点力气,把那该死的大学文凭……给磨了出来。”
“日子……是熬过来了。你们像春天的笋一样,一天天拔节长高,终于不再需要我像老母鸡一样时刻张开翅膀扑棱了……体内的‘性瘾’也找到方式压制住…”她的唇角牵起一丝微弱的、真正属于欣慰的笑容。
暖风从空调口涌出,吊灯的光晕似乎晃了一下。
当林夏再次抬眼看向陈默时,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睛里,翻涌着深海般的漩涡——那里沉淀着疲惫、释然、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危险而粘稠的复杂浪潮,正卷着暗色奔涌。
“日子好不容易爬进轨道……”她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被命运反复戏弄的自嘲与某种认命的荒诞,目光像钉桩般锁住陈默躲闪的脸,“却被这个小混蛋……”她的声音骤然放轻,如同蛇信舔舐过冰面,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与毒药,“……不动声色地…把笼门撬开了缝。”空气骤然凝固,餐桌上最后一点食物的余温似乎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
陈雨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捂住嘴不让哽咽漏出——那些深夜里键盘的青光、母亲浮肿的眼睑、寒冬里只裹着旧羽绒服奔波在出版社和学校的单薄身影……无数被童年无意掠过的细节此刻化为滚烫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性瘾野兽”在艰难求生时撕扯母亲的每分每秒,母亲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意志,才把破碎的自己粘合起来撑起这个家?
而陈默——
当那句“小混蛋”裹着淬毒的柔情砸来时,他整个人像被沸水泼中的虾,瞬间蜷缩起来!
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脖颈连带着耳廓烧成一片狼狈的赤红。
他猛地别开脸,视线慌乱地砸在桌角一块凝固的酱汁污渍上,右手无意识地抓挠后颈,指腹蹭得皮肤泛起道道红痕,恨不得挖个地缝把滚烫的自己埋进去。
心中翻江倒海:愧疚是有的——都是自己那些越界的触碰撩拨才点着了火;可更深层处,竟盘踞着一丝被母亲这样特殊“指控”而腾起的、隐秘到令人战栗的扭曲亢奋……
就在这时,林夏忽然抬手。
微凉的、略带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拂开陈默因羞耻而汗湿的额发。
她迎着他狼狈躲闪、甚至沁出泪光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如同在神前完成最后的证言:
“但是默默,”
她的指尖停顿在他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旁,目光穿透他灵魂的防线,落在最深、最暗、最不容于世的那个角落,
嘴角缓缓、缓缓地,扬起一丝近乎解脱、甚至带着殉道般喜悦的微笑:
“我唯一庆幸的是……最终唤醒那头野兽、又自愿走进笼中成为它猎物的……”
她的喘息带着滚烫的甜腥气,拂过他僵硬的侧脸:
“——是你。”
那“你”字咬得太轻,却又太重,如烙印狠狠烫进三人的血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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