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不轻不重地打了林婉卿一下:“太子妃刚走,太子心里必然是难受的,哪有心情顾你。”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男人呢,都是这幅德性,在眼前的时候不珍重,待到人没了,才想起人家好处来,要死要活的,啐,有什么用呢。”
说到这个,林婉卿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娘娘,您说,傅二娘真的死了吗?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林贵妃瞥了林婉卿一眼,对她这个愚蠢的问题有些不耐:“你不知道淮王素日的手段吗?你还活着,太子还活着,太子妃怎么可能死了?”
林婉卿先是不解,怔了一下,才慢慢明白了林贵妃的意思。
太子妃落河,淮王震怒,屠尽流民以堆砌京观,又将渎职的工部官员吊在城楼上示众,以他这性子,若太子妃已然殒身,估计连太子都免不了要被迁怒,哪能像眼下这般安稳。
林婉卿的心又揪了起来,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里的帕子:“那不是白欢喜一场,傅二娘未死,等她将来回宫,哪里还有我的位置,皇太孙什么的,都是浮云了。”
“你放心,她回不来。”林贵妃轻描淡写地道,“淮王当时没把她送回来,定是金屋藏娇去了,怎么舍得把她还给太子,再说了,太子妃一个孤身女子,在外头流落许久,不清不白的,失了名节,来日就算她想回来,皇家也未必容得下她。”
林贵妃说得轻松,林婉卿却依旧担忧:“可是,若淮王不肯善罢甘休……”
“没有什么肯不肯的。”林贵妃截断了林婉卿的话,挑了挑眉毛,笑吟吟地道,“淮王前段时日韬光养晦,连圣上都被他哄骗了去,这回因着傅二娘,又露了破绽,圣上对他起了十二分的疑心,你瞧着吧,他手上的权柄要被逐一收走,他自顾不暇呢,才没工夫搭理你。”
林婉卿琢磨着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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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将至,还有无赖小儿在街头贪玩不知归,发出吵闹的嬉戏声,不多时,有妇人出,高声叫骂,小儿们一轰而散,俄而,隔着墙,邻家犬吠声声,四下炊烟袅袅。
小镇的夜晚,清平和乐。
傅棠梨手托着腮,倚着栏杆,听见外头的动静,微微地歪了歪头,不是,都不是他的声音。
垂花柱下犹有滴水,粉墙叠着青檐,望出去,望不穿,只有四合的黄昏渐渐笼罩下来。
下头服侍的仆妇名唤云娘者,掌了灯,轻手轻脚地过来:“夫人,晚上天凉了,进去吧。”
傅棠梨摇了摇头:“我且在这里等着,好叫玄衍一回来,我就可以看到。”
有婢子捧着黑珍珠貂皮裘衣上前:“夫人前日落水,如
今是万万受不得寒,便是要等主人回来,也得添一件衣裳才是。”
傅棠梨回头看了看,那件裘衣十分宽大,小婢子双手托着它,几乎垂到地上。
她抿嘴笑了笑:“这分明是男人的衣裳,我才不穿它,难看得很。”
那婢子是个巧舌的,殷勤笑道:“这衣裳是夫人成亲前送给主人的,主人一向珍爱,这才随身带着,夫人的衣裳首饰大多留在长安旧家里呢,回头我们慢慢搬过来,这会儿可不得凑合着。”
傅棠梨目光一动,坐正了身姿,挑了挑眉毛:“哦,我们是从长安搬过来的吗?京都大好繁华不要,怎么搬到这乡下地儿来住?”
“还不是你自己闹着要过来的。”随着这浑厚的声音,赵上钧走了进来。这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穿着一袭碧城道袍,挟夜色而归,袖间还沾着春来晚间潮湿的水气。
他身量极高,步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近前,从婢子手中接过黑貂裘衣,披到傅棠梨的肩上。
傅棠梨懒洋洋地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他:“嗯,我为什么要来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玩,没意思得很,必然是你哄骗我的。”
赵上钧俯身,细致地为傅棠梨拢了拢裘衣的领子,耐心地回她道:“我们家在长安是大族,家中人多事杂,前些日子,当家的大兄和我有些龃龉,在家里住得不甚愉快,是你劝我,什么都别管、别顾,找个边远的小镇或者村落,我们两人做一对寻常百姓,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好,故而我才寻了这乡下小镇搬了过来。”
他目光宠溺,摸了摸傅棠梨的脸颊:“谁知道呢,才来没多久,偏你淘气,下雨天还要出去玩耍,坐的马车落入河中,你看,如今脑瓜子变傻了,怎么办?”
傅棠梨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你还说呢,既然知道我变傻了,更该好好照顾我才是,你今儿去哪了?一早睁眼就不见人,忒没意思,枉叫我等了你一整天。”
她前头的时候还恼着,说着、说着,后面就软了下来,有些儿害羞,又有些儿矜持,她往日并不是这种黏黏糊糊的性子,但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不自觉地娇气起来,连说话都带着一股甜腻的意味。
赵上钧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暗,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但毕竟是在人前,他克制了自己,只是在傅棠梨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回了一趟长安,找了大夫过来替你诊病,来。”
他这么一说,傅棠梨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垂花门边站着几个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一个年迈的青衫老者,后头跟着两个小道童,背着药箱,奴仆在旁挑着灯,一起等候着。
傅棠梨脸红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娇嗔地瞥了赵上钧一眼,马上站起身来:“既有大夫来,怎不早说,累老人家久等,岂非失礼。”
赵上钧笑而不语,扶着傅棠梨进了屋。奴仆引老道士和青衫老者一并入内。
老道士乃是玄衍的师父,法号青虚子,出身天下第一道观元真宫。老者姓何,曾侍奉于内廷。按玄衍对傅棠梨的说法,这两人都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杏林妙手。
青虚子看过去与傅棠梨仿佛是旧识,绕着她转了两圈,上下打量,唏嘘不已:“好端端的,怎么把头给磕坏了?玄衍无能,在他手里,你都能出事,实在不该。”
接着又抱怨:“按说这也不是急症,偏偏玄衍火急火燎,一路快马加鞭,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真是不孝徒弟。”
赵上钧面色淡淡的,对老道士的话孰若无闻。
相比青虚子的轻松自若,何大夫看过去就显得十分拘谨:“老夫早些年曾看过一些病例,内中不乏有因高烧、因惊吓、因受创而至神魂紊乱者,与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