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伏归行事粗犷,从来不在吃穿住行上讲究,而且一看那妆台,便知是为她准备的。
他在来时就做好抓到她的准备了。
事到如今,纪吟也不过多为难自己,从妆台上拿了洗漱用具,又从衣柜里翻找出干净的寝衣,便径自去屏风后洗漱。
绕了一圈,她最终还是又落回男人手里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如何,可能永远都逃离不了男人的掌心,只能得过一天是一天了。
躺在陌生的床帐里,纪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许是早在身份暴露时就想到了今日,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或许是白日的争吵耗废了大量精力,上床后没多久,她竟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困倦。
她没有抵抗,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男人被赶出来后,却没离开,他竖起耳朵,隔着一堵帐墙,听得里头水声、上床的窸窣声渐渐消失,灯也灭了,只余一道清浅绵长的呼吸,便知她是睡着了。
他这才小心撩起帐帘,轻手轻脚地钻进去。
帐内漆黑一片,唯有外面的火把在帐墙映出微弱的火光,男人却仿佛早习惯了黑暗,如履平地,绕过楠木桌、六折檀木大漆屏风,来到纪吟床前,撩开重重幔帐。
女孩儿乖巧地躺在衾被里,雪白的面颊散发着柔润的光泽,似这夜色里的明珠,鬓发如云般散落,眉眼宁静,美好得像一幅画。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痴痴地看着她,他曾无数次梦到这样的场景,她没有焚亡,还好好地躺在自己枕边,可是每次醒来,却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他下意识探出手,指腹触摸到女孩儿的肌肤,然而这肌肤太柔太嫩,他指腹的茧太粗糙,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忍不住加大力道确认。
纪吟在睡梦中也被戳得蹙起了眉,下意识挥了下手,偏过头,继续睡。
段伏归的视线顺势落到她小臂上,轻轻撩开一点衣袖,抚上她那被灼烧出的微微凸起的疤痕,这才有了某种真实的触感。
这不是梦。
她真的还好好的。
意识到这点,他心头发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所有的悔恨痛苦,终究有了归处。
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儿的睡颜,直到帐外传来浑厚的号角,门帘漏进一丝浅浅的天光,这才赶在她醒来前离开-
段伏归此次动兵只为了顺利接回纪吟,如今他又允诺齐国五年不南下,接到纪吟后,第二日就准备拔营。
纪吟再次坐上北上的马车,看着渐渐远去的风景,内心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这时一道男声突兀地出现在她耳边。
“阿吟,你渴不渴?”
“阿吟,你累不累?要不我进马车,你靠着我,这样就没那么颠簸了。”
纪吟朝他递去一个冷漠的眼神,放下车帘,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男人颓丧片刻,很快又打起精神,围在她马车边嘘寒问暖,活像一个大丫鬟。
纪吟不接受男人的殷勤,他倒也没强迫她,可整日像苍蝇一样围在她耳边叭叭叭,她也烦不胜烦。
然而她若冷下脸,男人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就算骂他,男人也不觉耻辱,反而像是享受似的,纪吟实在有气发不出,所幸不理会他。
段英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跟随主上这么多年,何曾见他这般低服做小过。
他原以为皇后被抓回来,定然不死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谨防她逃跑,结果她竟安安分分,半点都没逃跑的打算。
但他依旧不放心,总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极了从前,那时他也以为皇后收心了,这才放松警惕叫她逃了出去。
纪吟察觉到段英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心中波澜不兴。
她这次是真不打算逃了。
连逃到齐国都能被抓回来,天大地大,她又还能去哪儿呢。
“阿吟,今天天气好,你想不想出来骑马走走?”
这一日清晨,队伍刚上路不久,段伏归打马走在纪吟马车旁,撩起她的车帘。
纪吟顺势朝车窗外望去,初升的日光穿越层云,朝霞如画,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清冽,道路两旁,碧草如茵,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中,好不浪漫热烈。
“我记得你是喜欢骑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