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军者为国杀伐不止为君,更为民,无民不国,无民无君。
任凭谁说任何话,梁安都始终践行家中所教导的其中最要紧的一条,仗要打,却不是为了争谁城池,而为活在此地的人不必害怕失去他们的家。
无抱负不丈夫,也许梁家人本就没想过要做勇冠三军的大丈夫,他们不想做英雄,只想做问心无愧的人。
旁人欺我一步,我必还击,旁人攻我一城,我便死守。
谷知昂还在不停说着,讲述着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令他变了主意一再改进方案,他越说越激动,直到后来根本忘了害怕,已快要抬头了。
梁安眼神闪动,分明没有半点一样的地方,但梁安不知怎么的,似乎在这一刻从知昂身上看见了自己的一小片影子。
“如将军所见,我所想过的这些实际对淮州来说要么益处不大,要么根本没有可行之处。”谷知昂顿住,他握紧双拳,鼓足勇气直视梁安的眼睛,他咬牙说道:“如今唯有一条,我想暂且可用。”
看着他闪动的眼睛,梁安唇角几乎要牵动着笑一笑。
他在等这个,等谷知昂敢直视梁安,敢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说:“说来听听。”
“请将军允我起身演示。”
梁安早已注意到此屋中有地形图,可见平日里他在此地也没少做沙盘演练。
得梁安同意后,谷知昂匆匆爬起来,想想梁安大病初愈,干脆也一瘸一拐着把桌案推过来,直到梁安眼前。
他道了声“斗胆”,便围着沙盘忙碌起来。
“小人一早想过,淮州四周无援也倒不全是坏处,事到如今淮州总不能飞离此地,反倒不如善用地势,从开始就将敌人拦在关外。”
他将手中棋子摁在台庐山外,抬头看梁安道:“就在此地。”
既然问题源头就在此地,没必要再想其他的,转而着眼于源头,利用台庐山地势将敌人拦住,岂不少了许多烦恼。
梁安眼神落在沙盘上,暗暗点头。
他说得没错,梁安来淮州之后夜里睡不着觉总在想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等进了淮州了解情况后大致明白,很快就下了和谷知昂一样的结论。
台庐山被淮州轻视了。
“淮州军不得不种田,但大可不必所有人全都去,淮州百姓已过成了这般日子,妇孺老人也不必非拘在屋中歇着,人过何种日子便得有何种应对的样子,规矩是不愁衣食之地才有的,我想等马大人下令之后,叫城中百姓不分男女,一同耕种。”
“而淮州军从即日起形成编制,轮换去田中帮百姓耕作,剩下的不再荒废演练,如此轮换,总比先前毫无防守自卫能力的淮州军好上些许。”
应当不止“些许”,而好上百倍,这是个好办法。
淮州土地贫瘠,本就难出粮食,宿州一年三生稻谷,到了淮州一年一生且产量减半,不靠淮州军劳作根本不可能养活这许多人,往后若按照谷知昂所想,发动全城百姓和淮州军一同劳作,必然是要比先前好上许多,而淮州军也不会因疏于演练而在迎战时毫无招架之力。
“淮州地势如此,敌人若想打来也只能从台庐山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最强的兵力埋伏在台庐山中,在耕种之外这些人在台庐山脉加强巡逻,但凡有异动即刻通信城中迎击,这样城中人不必慌乱,内防外守,即便是东邦人也难一时打进来。”
“从前马大人潘大人照旧例,在城中四周全都环有士兵巡城,如今得向将军请示,淮州没有四周巡城的条件,比起南北西三面,更是东边的台庐山才更要紧,将有限兵力用在此地才更恰当。”
这下梁安不得不多看了谷知昂两眼,他说的这些绝非纸上谈兵,是切身在淮州生活过之后结合淮州实际所郑重衡量后的结果,处处透着生活在淮州人才能想到的细节,不伤百姓,不荒将士,充分利用地势保护自己。
很好。
“不……不过是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不敢当……”
听着他一瞬间又成了羞怯样子,梁安才发现自己已不觉将“很好”二字说出口了。
眼下他比谷知昂还更兴奋,连在流血的伤口都感知不到疼痛,他想,他可以放心离开淮州,而将淮州交给这个比他还更年轻的人,由他在潘海马茂才的制约下守好淮州,如此一来,到淮州的第一大患算是除了。
多余的梁安没再跟谷知昂说,他也没有再多表露对谷知昂的欣赏,只是情难自已拍了他的肩膀。
“知昂。”他叫了一声。
谷知昂被他这一掌拍得心慌乱跳,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和你兄长在淮州苦吗?”
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谷知昂眼底一涩,想起许多事,使劲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