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给你清理伤口。”她跪到他身旁,试着触他小手臂。
“手拿开。”他仍保持着埋头的姿势,“不要碰我。”
“可是——”
“我叫你不要碰我!”他猛地打开她的手,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愤恨,甚至恶心、憎恶。
姜皙懵了,继而羞惭,颤抖着问:“你……生气了吗?对不起,许城。”
许城双手攀住操作台,人努力站起来。此刻,水流作用下,船体在缓缓左转。窗外,远处水平线上,城市的光芒像一条金色的线在流淌。
他深深喘一口气,垂着头,问:“如果他们没找到你,你会一直躲在那里,看着我杀了他们,或他们杀了我吗?”
姜皙怔了怔。是他说要她藏好的,不然就不管她了。
她只是……想听他的话而已。
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地问:“我应该自己出来的,是吗?”
不是。
可……他到底想问什么,他也糊涂了。剧烈的疼痛叫他思绪混乱。
他荒谬地笑出一声,扭头看她。因头颅低垂,沾血的一簇簇额发掠在眼前:“你见了姜成辉,喊他什么?”
姜皙隐约明白了,轻咬住唇:“所以,你讨厌我?”
“很讨厌。”许城说。
姜皙的心突然很疼,她有些慌乱地将这一丝情感压抑下去。
她想,应该的。她看到叶四他们长驱直入、肆意欺辱船厂老板夫妇,把他们安身立命的小港湾砸得稀巴烂,她也厌恶。
她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但她还是小声地想挽回点什么:“可我没有做过——”
他打断:“他是不是你爸爸?姜淮是不是你哥哥?我现在要是告诉你,他们都该死!你是不是会想要我死?”
这样巨大的问题砸到她面前,她没法反应;几秒后,迅速摇头:“我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他眼神冰冷:“我们才相处多久,你知道我什么?我又能认识你多少?或许,在你面前,我全是装的,装好人一个。又或许,你也全是装的,装单纯,装无辜,装一切跟你无关。谁都说不准,是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就这么说了。”他眼中有凌乱的愤怒和疯狂,“你是姜家的人,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她又气又伤,犟道,“我不是这样的!我讨厌你这么说!”
“那你滚!”
姜皙脸颊涨红,攥着纱布的手指节掐得森白;她用力盯着操作台上的水路图,眼里水光闪闪。许城觉得她要被他骂走了,但她忽然朝他走来,不由分说要看他手上的伤口。
他心里豁然一片苦涩,别过头去,反手将她推开;她往后踉跄几步站稳,再度上前;反反复复,船舱里安安静静,谁都不说话,只有她不断上前、被推开;两人不断打手、踉跄、脚步的循环声响,像在比谁能犟得过谁。
不知多少次,他再次将她一推,力度并不大,但船体随水流向右转到极限后,反弹向左,两力相加,姜皙猛地被甩撞到墙壁上,哐当一声响。
她看着他,眼神又无辜又倔强,两行泪无声滑落。
许城无言。
姜皙面无表情,好像流泪的不是她,执着地再度上来给他清理伤口。
这次许城没动,任她由她。她先给他清理手臂上的碎玻璃渣,想起他打破车窗,徒手穿过裂玻璃的画面,只觉从手指到心头一抽一抽地疼。
玻璃渣拣出来,棉球蘸了酒精,擦拭上去,他疼得手臂上肌肉直弹,人也直抽气。
姜皙立刻低头,轻轻朝他伤处吹气,清凉的风缓解了一丝疼痛。
她克制着,但眼泪源源不断;当她剪开他血糊的T恤,看清从手臂延伸到肩膀后的那一道撕裂的大伤口,泪水汹涌而出。
那时,许城坐在操作台前,姜皙在他身后。他看见她单薄的身影投射在后视镜里——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能抬起手臂,拿手肘捂住眼睛,哭得肩膀直抖,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切都静默无声。只有镜子里她薄薄的影子,和夜色里缓缓闪烁的远方的船灯。
她怕他发现,所以没有哭很久,大概半分钟就忍住了;可拿起棉球,手悬在他肩上,不知从何处下手。
许城淡淡开口:“直接拿酒精倒上去。”
姜皙哽咽:“……那会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