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话继续说完:“知道吗,给犯人执行死刑的警察都会有心理阴影。无论什么人,都不该对活生生的人命无动于衷。这点,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董奇脸埋在铐着手铐的双手里,大声痛哭。
可生命已逝,再哭也毫无用处了。他必当用命来偿还。
许城没劝,也没安抚,静默等他哭完。
等他流不出泪了,许城端了杯温水给他。
董奇捧着,恍然问:“誉城花开了吗,春天来了吧?”
“嗯。刚来的路上,春景路上全是樱花。很漂亮。”许城说,“看守所操场东边能看到农科院路的梨花,你哪天可以去看看。”
他喝完水,又抹了眼泪,说不管怎样,还是想把他知道的线索告诉许城。当然,他希望是假的。可如果是真的,希望能帮一个无辜的人沉冤昭雪。
董奇说,他逃去深城后,在城乡结合部一个建筑工地上搅水泥。工友们天南地北来的。夜里,男人们喝酒了爱吹牛。
有次,几个工友喝高了,炫耀自己或亲朋干过的大事儿,谁谁做过大生意,谁谁认识大人物。
董奇酒精上头,说自己杀过人。
众人全都笑话他,没人信。
一个X省的人立马说,他远房一大哥有本事,以前跟谁谁杀过人,是个警察。这当属最有种的了吧。
众人翻白眼,骂他放屁。
那人说,真的,埋在长江边一个叫芦花沟的地方。
许城听到这儿,蓦地抬了眼。江州就有一片滩涂,叫芦花沟。不过,这样的地名在长江流域有很多处。
董奇说:“我当时也觉得吹牛逼,但他说了那警察的名字,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名字有印象吗?”
“酒喝得稀里糊涂,哪儿还记得,但肯定有个渠字。我就记得,芦花沟,什么渠。不是有句诗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所以那个渠字,我记得很清楚。”
*
四月一日那天,许城开车载着姜皙姜添一道回江州。
李知渠的线索,他在半月前通知了江州警方。走流程、申请,各项手续繁琐地办完。一周前,卢思源告诉他,已正式对芦花沟进行搜寻。如果顺利,一周内能找到人。如一周后无果,人力物力也不足以支撑继续翻找。
车快到江州高速口,许城接到卢思源电话,开头的沉默叫他预感不好:“没找到?”
“嗯。局里加上社会搜救队,二十几号人,翻了六七天了。明天就放假了,今天要是找不到……我怎么跟肖老师交代啊。她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许城,这线索有没有可能不对啊。”
许城只说:“还没到最后一刻,再找找。”
放下电话,姜皙看了他一眼。
他说:“一个案子。”
姜皙问:“结果不好吗?”
“现在还说不准。”
下了高速,驶进江州城区,姜皙变得有些紧绷。自从离开,她一次都没回来过。整座城市于她熟悉又陌生。
江上在修长江大桥,尚未建成,汽车乘轮渡过江。快抵岸时,姜皙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侧脸落寞。
许城顺她目光看去,是下游的陵水码头,在青碧的江水和翠绿的岸之间,一小点米白色。那是当年他们的船停靠的地方。
他说:“陵水码头还在用。”
姜皙将目光移开,没有落向他。
汽车行驶上岸。
老城区没什么变化,沿江大堤,凉溪桥船厂,废弃钢铁厂,秋杨坊,秋槐坊还是老样子,有的地方更破败了,有的翻了新,只有树木更加茂盛。
新城区则大变样,高楼林立,崭新宽敞。
许城和姜皙商量好了,她暂住姑姑家。姑父刘茂新多年前心梗去世后,许敏敏一直一个人。表姐发展不错,前几年给她买了套电梯房。
许城说回到江州,变数更大。留她和姜添住酒店,人多眼杂,怕生万一。
姜皙本不想住,但考虑安全,又想着只住一晚,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