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觉淡淡道:“你们也知道,阿鼻刀法流传已有数百年,身中此刀的伤者数不胜数。这是从前别的伤者在求医之时,别的大夫记录下的脉案,与阿鼻刀法一样流传了下来,我曾见过几例。”
此时此刻,她是凭借她绝顶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将她从前看过的那两张关于阿鼻刀伤的脉案重新写在了这两张纸上。
其实,不止阿鼻刀法,江湖武林之中大多数上等武学所造成的伤病,伤者们的脉案都有被九如搜集,并常与谢缘觉一同讨论。正因如此,纵使谢缘觉是初入江湖,也能一眼看出凌岁寒施展的是何刀法。
一眼看出这世上大多数武者施展的是何武功。
凌岁寒了然地点点头,也希望她能尽快为颜如舜缓解疼痛,见状便不再打扰于她,想了一想道:“尹螣说她昨日是刚刚到的长安,我去城门口打听打听,昨日有谁曾见过她。”
言罢,提刀出门。
可惜这一趟行程仍是无功而返。
光阴在静默之中流逝,料峭风吹,日月推移,不知过了多久,浑厚的闭门鼓悠悠响起,凌岁寒终于赶在宵禁前回到无日坊之内,远远望见那座破旧宅院,忽地愣了一下神:
——本以为只是暂时在此借宿一晚,哪里料到今夜不得已还须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希望能够早些解决这件事,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叹一口气,踏入破宅大门,跨过中庭院落,夕阳渐落,苍茫暮色里,只见谢缘觉依然坐于台阶之上,身上仿佛披了一件晚霞织成的衣裳,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几张脉案,连她的到来似乎也没察觉。
“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动过吧?”
谢缘觉没答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眉间的倦意掩饰不住,脸色更比平常苍白数倍。
“响了这么久的闭门鼓,你都没有听见吗?”凌岁寒走上前,看着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更加不解,“天快要黑了,你难道不用再按时用膳?”
这一句话登时提醒了谢缘觉。
适才她整个人沉浸在思考之中,一心想着治疗方案,似乎听见远处传来什么声响,却未意识到那是宵禁的闭门鼓声。此时听见凌岁寒此言,她才抬眸望了望天色,唇角不由浮现一抹苦笑。
红尘纷扰,带给她的麻烦确实不少,也打破了她太多习惯规则。
倘若到最后,她仍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留名于青史,那么她此番入世,到底该是不该……
凌岁寒见她陷入沉默,继续问道:“重明呢?”
谢缘觉既连闭门鼓声也未察觉到,自然更不知晓颜如舜是何时离开,举目望向四周,凉幽幽的晚风恰在此时拂过,只见风中送来一阵袅袅炊烟,还有极浓郁的饭菜香气也从后院厨房位置飘了过来,她与谢缘觉都甚是惊奇,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旋即向后厨走去。
而离后厨越近,那阵令人口舌生津的香气也就越浓。颜如舜站在灶台前,甑子里蒸着米饭,铁锅里烹着鲤鱼,她正拿了一把香葱洒在鱼肉上,听见门外脚步声,转头看向凌谢二人笑道:
“你们再等等,再过一会儿便能吃饭了。”
如此情景,令凌岁寒怔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鱼好像不小。”
颜如舜笑道:“宵禁前我也出门逛了逛,正巧看见一位老丈挑担卖鱼,这条鱼我们三个人吃正合适,绝对不会浪费。”
“我们三个人?”凌岁寒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伤还未愈,不好好休养,跑来给我们做饭,不怕伤势加重吗?”
“受伤归受伤,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一旦饿死,岂不是比受伤更可怕。”她这话明显带了些玩笑语气,仅仅一顿晚饭,哪里就能把人饿死?只不过临近傍晚时候,她忽想起今日午牌时分谢缘觉出门寻找饭馆之事,以及凌岁寒也曾提过谢缘觉目前似乎有病在身,她便隐约有了个猜测,大概她们同住的这几日,一日三餐是必不可少的。
“你忘了是谁伤的你?”凌岁寒仍然不能理解,“就算你想要做饭,也不用做我的那一份吧?”
“你之所以与我交手,是因为怀疑我救走彭烈。如果你的怀疑不假,那我的的确确是一个恶人,一个不可饶恕的恶人。你惩奸除恶,天经地义。”颜如舜此言不带半点嘲讽之意,语气反而十分诚挚,旋即展颜一笑,拿着铲子将铁锅里的鲤鱼铲进了盘里,“该吃饭了,我们走吧。”
凌岁寒看着颜如舜的动作,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又静了好一阵没有言语。
对于伤了颜如舜一事,她原本的确有些愧疚。
但也仅仅是“有些”。
绝对不多。
谁让颜如舜与彭烈那样恶贯满盈的大盗牵扯在一起,追根溯源,这件事本就是颜如舜的错,她受伤也是活该。凌岁寒更为在意的,是自己小觑了阿鼻刀的力量,差一点不受控制地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但此刻听见颜如舜这番言语,凌岁寒的心情完全不同,咬了咬下唇,突然向谢缘觉道:“只看那些脉案,你能对阿鼻刀法有什么了解?你确定你真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治伤的法子?”
谢缘觉正瞧着一旁甑子里不断冒出的热气,神色也有些茫然,骤闻此言,缓缓移动目光,再次与凌岁寒对视:“你的意思是?”
凌岁寒道:“我可以给你看阿鼻刀法的刀谱。”
第38章道破秘辛赎前愆,指点求医暗查访(三)
此际,颜如舜已将饭菜端到了一旁桌上。
其他房间尚未收拾,偌大的宅院,唯有后厨还算干净,她们目前也只能够暂时在此处用膳。夕阳已落,明月渐升,盘里的鱼肉越是美味,凌岁寒的心里便越不是滋味,很快把饭吃完,立刻放下双箸,遂解开自己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谢缘觉的同时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