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一开始,她和柳林,就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虽然她们出身于同一片地方,同样来自于偏僻的,灰扑扑的小乡镇,但她只是忙碌于田野之中的灰老鼠,可柳林确实暂时停歇在这里,注定要离开的金凤凰。
柳林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他,男生喜欢和他做兄弟,女生总是手拉着手小声谈论他,他成绩好、长得帅,还有和大家都不大一样的家庭创伤,就像小说里需要一个温暖明秀的女孩去拯救的忧郁男主角。
没有人能拒绝他、无视他,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在意他,女生喜欢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样,爱干净,说话温柔,不爱开黄腔,男生喜欢他成绩很好,体育出色,还打得一手好篮球。
没有人能不看他。
其中也包括阿宁。
阿宁比柳林大了五岁,却只比他高上一个年级,她是家里的第四个女孩,大姐早就和家里断了联系,二姐嫁人又离婚失去了踪迹,三姐被抱去给了没有孩子的姨妈家里,小妹妹……
小妹妹……在大姐最后一次回家的夜晚被她抱走了,阿宁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那她呢?
彼时的阿宁闭着眼睛,像是睡得很沉,她听见小妹妹用稚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姐要去哪儿,而早已经成年的大姐语气冷硬:“去大城市……别说话,乖乖的,姐姐天天给你买扭扭糖吃。”
那她呢?
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阿宁缓缓蜷缩起来,像只老鼠。
那她呢?
姊妹们走的走逃的逃,一家子的指望最后竟沦落到了阿宁身上,阿宁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如履薄冰,听着母亲和一家之主好声好气地打商量。
“让她继续上学吧……她要是上个高中,以后找工作也能赚得多一点……”
“以后还得靠老四不是……”
阿宁蹲在外面,用力搓洗着手里的衣服,最终,苍老的母亲走出来,脸上难掩笑容。
她小声对阿宁说:“你爸说了,只要你好好学……就给你去上高中,你得好好学啊,知道吗?”
阿宁看着她发红的,微微肿胀的脸,沉默着点头。
这是她的母亲。
她的年纪很大了,因为频繁生育而愈发显得苍老,阿宁是她的第四个孩子,错过了她青年时发泄在女儿身上的怨气,错过了她中年时被疯狂的女儿控诉的茫然,阿宁看见的,只剩下不知道应该称之为麻木还是懦弱的温柔。
她是个……她是个……
她或许是个好妈妈。
起码对阿宁来说是如此。
阿宁忽然开始庆幸了,庆幸自己没有被带走,她们是不幸的,她们没有出生在一个好家庭,还有一个总是酗酒打牌脾气不好的父亲,他的怒火总是被倾泻在妻子和女儿身上,如果阿宁走了,母亲又要怎么办呢?
她的年纪太大了。
太大太大了……
再像以前一样挨打,她是会死的。
阿宁沉默着经历着这一切,她在家做着家务,放学时去给妈妈的小烧烤摊帮忙,她的中学时代是灰色调的,很暗沉,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经历校园暴力,和她相似的女孩在这个小镇里太多了,大家拥有同样的性格内核,同性之间的欺凌无处发生,只有男生去揪她们的头发和内衣带的手让人难以忍受。
在这样的情况下,柳林是不同的。
在大家都穿着校服,甚至有些人还穿着哥哥姐姐的旧校服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打理自己,他的头发和其他男生相比总要长一些,但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像偶像剧里的男主才会做的造型,他的衣服总是干净的,明明大家都穿着款式相同的半袖,但他的衣服上却总有新潮前卫的装饰,在黯淡的生活里,他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但彼时的阿宁并没有与他产生过什么交集,甚至没有过擦肩而过,她只站在远处,看到他,听到他。
如此遥远。
触不可及。
那么她们是在什么时候接触到的呢?
阿宁都已经要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夜晚,在夏天,天气闷热,蚊虫很多。
那时的阿宁已经是个青年,但身形仍旧干瘦,她考上了大学,母亲很高兴,连着几个月都去做日结的农工,在人家地里熬黑了几个度,终于攒够了第一年的学费。
阿宁第一次品味到了某种喜悦,甜的,酸的,像没熟的果,带着一点涩。